马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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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云峰
再次收到了那样一封远方来信，一看通讯地址就知道，我又要被某研究所确定为某种称号的名人，而让我提供词条，编入某本书中。我轻蔑地一笑，取出那封信函匆匆扫了一眼，果真是那种扰人的东西，就随手丢到了废纸篓里，不愿去做打肿脸充胖子之事。
那些年，我在报刊上陆续发表了一些短小文学作品，有小说散文等。有几篇散文还获过征文奖，可在外界并没有什么反响，知道我的人自然就很少。又经过几年辛勤努力，我发表了几部中篇小说，并出版了一部中篇小说集《婚变》。此书陆续流入社会之后，知道我的人也就渐多。没想到只过了一年，那本书还意外地获得了自治州文艺奋飞奖，我在当地也就有了一点名气，似乎摇身一变成了名人，要被他人高看一眼。
凑巧在街头路尾遇见某个熟人，对方就会满面笑容说，你这个家伙，不声不响就出了书，了不起呀。尽管是很短一句话，也会使人顿时精神振奋，心里暖融融，油然产生一种自豪感。原来被人赏识的感觉，竟然如此美好，我总算感受到了，还真是幸运。一次，我去一家诊所看病，开好处方去划价时，办事的女士一望我便叫道，爸，你快过来看呀，他就是那个写书的人。那位医生就快速过来了，冲我笑一笑，随后就说，他看过我写的那本书，还挺有乡土味道。虽说写得都是平凡百姓，但故事很吸引人，人物形象刻画得挺鲜活，挺吸引人的。那位医生的评价比较客观，我愿意接受，可还是对他说，我那本书还有不足之处，一定会继续努力，写出更好的小说来，以供大家阅读。
而后知道我的人还在增加，我也就陆续听到了一些美言，可有的言过其实，过于夸张，让我相当反感。一日我外出办事，骑着自行车正在路边行走，有一位骑自行车的熟人，从我背后忽地窜了过去，就势一拐就停下了。我也就及时停车，疑惑地打量他，而他开口就问，你是不是出了一本书？我马上作答，我就是出了书。他就再问，那你挣了多少钱？我就照实说，不仅没有挣钱，反而倒贴几千。他疑惑地一再望我，随后嘟囔一句，没打招呼就匆匆走了，而我就在想，他到底想要什么答案？那晚我总算捋清了头绪，那个人是不相信我出了一本书，一分钱也没挣到，反而倒贴了那么多钱。已经进入金钱社会，大家都在想尽办法弄钱，而我也一样。出书要不是图挣钱，那就是世上头号傻瓜蛋。写书人要比普通人脑子好用，出书要不图钱，就是哄鬼，连鬼都不信，他就断定，我为人太虚伪，在哄弄他。见人说人话，见鬼说鬼话，人鬼一起见，满嘴说胡话。为此我就不得不啰嗦几句，来证实我可没有扯谎，所说的完全是真话。
那年，当地政府在搞一个文化建设项目，届时上级部门要来验收。其中有一个小项是，必须要有本地作者创作的文学作品，至少是一本正规出版的图书。主管部门的章领导就跑来找我。彼此都很熟悉，他开门见山就说：“有一件好事，特意来找你。”我就问：“是啥好事？” 章领导笑嘻嘻说：“你不是一直想出书嘛，现在好机会总算来咧。”我就忙问：“到底咋回事？”章领导就道明，到时候文化建设项目验收，得有本地作者正规出版的一本图书，就我有现成的作品，他也就直接跑来找我商量，最好能在三四个月之内将此事办成，为当地文化建设出一份力，相信我一定会答应。我也就直截了当说，正规出版一本图书，至少需要一万左右费用，我还没有那种经济条件，恐怕要使章领导失望，他就忙说：“你不用为钱发愁，出书费用全由公家承担。”我就惊喜地问：“此事当真？”章领导就说：“那当然，绝对是真事。”
而我还是有顾虑，就怕事情开了头，后面出什么问题，把我套在里面进退两难。我就说要想按时拿到那本书，那就得保证有足够经费，要用钱就有钱，可不要让我为难。章领导拍我肩头一把自信地说：“你放心，有我老章在，你不必怕没钱，就大胆干吧。”我便说那好吧，事情就此确定了下来。我就一门心思在做那件事，也就两个月图书清样就寄过来了，我就抓紧时间校对完毕，回寄了过去。之后，按照甲乙两方所签协议，我得给出版社汇去百分之六十出书费用，他们才会正式设计出版那本图书。我就去找章领导要经费，可他说出了点问题，出书费用还没着落，要不缓一缓再说。我则说若是耽误一段时间，图书就不可能按时拿到手，可要误大事，他就说出书费要不你先垫上，把确定的事情弄成，花多花少，到时候公家全都报销。我则说，就怕出了什么问题，我可承担不了那么多费用，还是慎重一些要好。而他一拍胸脯还是那句话，老马，你尽管放心，有我老章坐镇，你啥也不必害怕，出书费用绝对给你全都报销，神气地再拍自己胸脯一把。他已经把话说到了那种程度，我还能说什么呢？只好安下心来好好干，按时将那本书拿到了手，及时给章领导送去几本，顺便提起报销费用之事，可他说还得等一段时间，只要那个项目顺利通过验收，上级部门就会下拨一笔奖励资金，到时候就会报销我垫付的出书费用，而我信以为真，回了他一句话就离开了。
最终那个项目存在别的问题，未能通过验收，章领导所做的承诺有可能要落空。我就再去找他提及报销出书费一事，而他故作轻松地说，先前说过的话依然算数，不过还得等一段时间，当年要没结果，还有下年嘛。我就下意识地叹气，而他索性开玩笑，不管咋说，都是他促使我出了一本书，很快出了名，可算办了一件好事。况且我是行政干部，月月都可领到一份工资，还可以拿到稿费，也就不会在乎那几千块出书费。从另一方面说，由我花钱出书，配合本地文化建设项目验收，可说是为家乡建设做了一份贡献，其精神很可贵，值得大加赞赏。做人嘛，就该懂得有恩必报。而有的文化人就很差劲，但凡做点事就会提钱，也太没出息。我就被搞得哭笑不得，没心思说什么，
就一声不吭，任由他卖弄口才。为了维护做人的自尊，我再没去找过章领导。彼此偶尔遇见，他似乎心虚得很，就会改道而行，不愿与我晤面。再后来他被调整到别的部门，偶尔见到我，装作不认识两步就走过去了。而我依然记得他，仍要感谢他让我做了那件善事，而且成了本地名人，该不该感谢他一辈子呢？
次年夏天，自治州文联召开文学创作笔会，邀请我去参加。而我最怕开会，本不想跑那一趟，又认为人家已经重视我了，才会特意邀请开会的，也就挺自信地走进了会场。主持人逐一介绍了所邀请的嘉宾，我这才知道，此次笔会规格还挺高，那几个嘉宾全是自治区知名作家，其作品在国内都有一定影响，无疑就是社会认可的名人。而我只出了一本书，没有多少读者，更别提有什么社会影响，要与他们相比，我的分量简直太轻了，似乎微不足道。我自卑的老毛病也就一下犯了，觉得要比他们矮了好多，连县里的名人也算不上，而人家才是正儿八经的名人。就提醒自己，只可带着耳朵好好听讲，决不可随意乱说，免得闹出什么笑话。一连三天坐在会场，也都一言不发。
最后那天下午，笔会将要结束，没料到主持人特意点名，要让我谈一点创作感受。还说我发表过数篇小说作品，还出版了一部中篇小说集，已经是自治州有潜力的小说家。大家就都扭头看我，就使我有点紧张。很想打退堂鼓，又觉得不妥，一时进退两难。迟疑一下，我就鼓起勇气开口，简要谈了自己的写作经历，而后表明出版中篇小说集，主要是配合当地政府的文化建设项目验收，而不是要图名图利。再就是给十多年的创作来了一次总结，肯定了所取得的成绩，摆出了不足之处。还表明了自己的态度，今后更要抓紧时间学习，不断地积累文化知识，关注社会变化，不断地积累生活经验，要多与基层民众打交道，不断地积累朴素情感，为以后的写作打下良好功底。我知道自己功底浅薄，就尽量稳住情绪在说，没有半句狂言，一句又一句都很顺畅，将真实想法全都道了出来，效果还不错，大家都在认真聆听，就让我感到很欣慰。
那次开会，让我当众发了言，露了脸，不仅增强了自信心，也更看清了今后努力的方向。尽管主持人当众宣称，我是有潜力的小说家，可我认为那个说法太勉强，一听就让我挺心虚。我以为若要成为一个名符其实的小说家，至少也得拿出三五部像样的长篇小说来，亮在众人面前，而且能得到大家的认可。而我还差得相当远，那就必须有明确的奋斗目标，争取在十年八年期间，持续不断地写出几个大部头，可能就会赶上那些名家。便将原先准备的素材找了出来，开始创作首部长篇小说。动笔开始尝试，这才感到写作大部头可真不易，怎样整体布局，怎样设置故事情节，怎样处理人物之间的矛盾冲突，怎样才能将人物写活，形象逼真，细节真实等等，都让我感到功力浅薄，手中钢笔不听使唤，难以写出想要表达的东西，不消说困难重重。既然已经开了头，就只能进而不能退，那就一再给自己鼓劲，挤出所有的业余时间，绞尽脑汁来写作那个大部头。
第一阶段只写了六七万字，就累得实在不行了，只好停顿下来。酝酿了一些日子，又拿起笔来继续往下写，似乎有神灵暗中相助，感觉难度小了一点，笔下顺畅了一些。而写了八万字左右，身体又吃不消了，只好再次停顿下来，为下一阶段做准备。待到实在想写的那一天，又提笔继续往下写，一鼓作气总算完成了大部头初稿，书名《凡星》，回头一算，前后耗时整整一年。再翻看整部书稿，毛病可真不少，好像无处下手进行修改。花费那么多心血，居然搞出一个废品来，自己真是无能，还想成为名人，恐怕只是一个美梦。
就在那时，《婚变》一书被北京书生公司选中，很快做成了电子版图书，就由书生读吧，汉王书城，某红色阅读网分别发布出来供网民阅读，使我很受鼓舞。也认识到是好作品就不会被埋没，早晚总会有人赏识，这才重振信心，开始修改那部作品。用心修改一个个句子，一段段描写，一个个章节，送走了三番春夏秋冬，总算将那部书稿修改了出来，能够让人读下去。但还不能算数，必须发表或是出版，得到社会认可才行。就将《凡星》投给一家杂志社去碰运气。三个多月毫无音讯，就再投另一家刊物瞎碰，还是没有回音。并不就此甘心，又连续试投几次，也都吃了闭门羹，前后耗去近两年光阴，也就不想再瞎折腾了。
时隔不长，偶然看到某出版社网站，在搞网络小说大赛，也想参与凑个热闹，就将《凡星》电子版传了过去，很快通过审核，被发布了出来。读者评价也还不错，点击量在不断增加，还有读者收藏了《凡星》一书，让我很欣慰。而网站编辑的评价也不错：《凡星》是当今纷繁杂芜的网络小说中，难得一见的好作品。就以为此书要交好运，能够在那个出版社出版，便连续三次参与那项赛事，而到头来并没有得到我想要的结果。尽管再次遭受挫折，而我并不气馁，偏不服输。反而屡败屡战，憋足一股干劲，花费四年多时间，创作了另外两部长篇小说，一部书名《惊魂》，另一部书名《同根》。《惊魂》先后三次投给不同的杂志社，都没有半点消息，不消说就都失败了。而投给《中国作家出版社》的书稿，半年内总算有了回音，三编室编辑国平那样回复：《惊魂》还是具有一定的思想性，艺术性和可读性的，也见文字功底。经编委会讨论，可以在我社正式出版，但采用合作出版形式，作者包销九百八十册书籍……
我可没有能力推销那么多图书，最多需要百册自用或是送人。双方难以达成一种意见，我只好放弃了那个出书机会。及时将心思收回来，一鼓作气写了二十多个短篇小说，连同先前的十几个旧作合在一起，汇编成一部短篇小说集，书名《良心债》。回过头再看，我已有三部长篇小说，一部中篇小说集，一部短篇小说集，共有五部小说作品，算是基本完成了当初计划，应该高兴，甚至自豪。可我并没有那么好的兴致。要知道，后来写的四部书稿还不是图书，还得为梦想而继续努力，争取能有好的结果。到时候再高兴也不迟。
在我潜心写作期间，陆续收到了某些民间研究所，或是民间协会所寄来的信函，要授予我人民作家，百名中国一级作家，优秀中华文艺家，当代文艺名家，全国文学艺术先锋人物，中华当代杰出功勋艺术家，国际中华优秀作家等荣誉称号，真是搞得我莫名其妙，笑也不成，恼也不得，就在拷问自己，你只出了一本书，发表了一些作品，能有那么大名气？真有那么出众？确有那么超群？还有显著功勋？显然完全没有。他们是在给你灌迷魂汤，要让你迷失自己，再将你使劲吹胀，变成胖得出奇的小丑，引逗无聊之人开心，换回他们想要的名利。你可要始终头脑清醒，决不去做那种糊涂事。还真有人贪恋虚名，将别人作品换上自己姓名，重新发表一回，弄假成真，蒙骗了不少读者。而最终丑行暴露，成了一泡臭狗屎。也还有人将文友作品标题一改，换上他自己大名发表，欺世盗名，毫无廉耻，死后还遭人唾骂，真是太悲哀。而我那几部书稿未能变成图书之前，我决不算作自己的文学业绩，在公众场合随意提及。以后即便我有了五部小说作品，也只愿被人称作小说家，而那些虚假的称号一概不予接受。千万可要小心，大帽子也会将人压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