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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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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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良心债

某日,辛茹被婆婆恶狠狠骂了一顿,气得快要发疯,实在咽不下那口窝囊气,就争吵了两句,婆婆就更凶,又是乱骂,又是推搡,将她轰了出去。她只好赌气离开了小泉村,再也没有回来。但一直牵挂婆婆,还有儿子新元,想方设法接济她们,但婆媳关系还是不冷不热。

前几天,辛茹鼓足了勇气,让后夫张顺陪伴,带着羊肉,清油,八宝粥,蛋糕等礼品特意赶回来看望家中老小。机会难得,她就陪着笑脸,一遍又一遍解释,耐住性子听婆婆发牢骚,而后流着眼泪向老人家一再认错,这才消除了所有误会。新元奶奶就露出了笑脸,满脸褶子在起波浪,挺好看的,还真心实意留他们一起吃了一顿饭。饭后,辛茹索性央求老人家,还是跟他们去过日子,可要好过得多。老人家也就趁着热乎劲一口答应了。这天,辛茹和张顺就专程赶过来接她们。哪料,辛茹一提这事,老人家当下就变了脸,脸面黑得吓人,眉头皱得快成鸟窝,要将两个眼珠子挤出眼眶。老气也喘得又粗又快,呼呼嗤嗤乱响,好像随时都会发疯,怪吓人的,辛茹就再不敢吱声,耐住性子等她消气,不意她忽然怪声怪气吵吵:

“我跟你们去算个啥?”新元奶奶烦躁得很,又挤眼睛,又掏耳朵,还乱转圈,边转边拉着哭腔嚷嚷:“张顺又不是我亲身养的娃,叫我跟他一起过日子,真能行吗?”横劲忽地又来,就时快时慢连连摇头,实在摇不动了,就用冷淡而忧愁的目光瞅着辛茹,半晌,这才高一声低半句说实话:“不定哪天,他就会看我不顺眼,要厌烦我,嫌我吃得多,给我吊驴脸,说话臭死人,那我还是守住老窝要好,哪怕穷将就,饥一顿饱一顿,总比受外人气要强啊。”

倒是说了大实话,辛茹一点没见怪,反而喜笑颜开,乐呵呵地说:“他奶奶,你已经许口,要跟我们一起过活,咋就说变卦就变卦?让人实在想不通呀。”老婆婆一翻白眼,瞪了辛茹一顿,就急躁地嚷嚷:“你有你的三条计,我有我的老主意,说不去就不去。”这可把辛茹难住了,苦笑了两声赶紧再劝:“他奶奶,你再不要犟咧,还是快些拿定主意,乖乖地跟我们走吧。你可要知道,接你的车一路过来,村里人可都看见咧。我们费了这么大劲来接你,你要是还不领情,死活不走,外人可要说难听话,再不愿帮你做任何事,日子可就难过得很啊……”

新元奶奶越听心越烦,嫌辛茹淡话太多,太聒吵,简直烦死人,眉头皱了又皱,咯吱一咬牙,就想喝叱一句,又怕得罪辛茹,就故意干咳一声,偷偷叹气。然后索性躺倒装睡,不让辛茹再言语。辛茹察觉婆婆在耍心眼,故意刁难人,也就笑着逗她:“他奶奶,我们可是你的稀客,你撇下不管,只顾睡觉,传出去可要丢你脸面。还是快起来,该干啥就干啥。”可她还是装睡,一声不吭,这可咋办?辛茹一眼看到她耳朵,就想起给她掏耳屎往事,就随手拔下自己一根头发,搓成小捻,轻轻地擩进她耳门,捅来捅去偷偷好笑。就见她痒痒难忍,要掏耳朵,她就赶忙停下。她一缩手,就再捅她耳朵,一再耍闹,她就招架不住了,睁开两眼伸长脖子,神情恍惚地东张西望。辛茹早已藏在一边,屋里不见一人,老婆婆就疑惑地念叨:“糟践人的毛毛虫,咋就一下子不见咧?”辛茹偷笑一声,赶紧走出来故意大声咋唬:“他奶,你可睡醒咧,精神得很呀,那就抓紧时间,快换新衣服。”

新元奶奶一愣,就故意扯嗓子盘问:“又不过年,也不过节,为啥非要让我换新衣服?”辛茹嘿嘿笑着说:“我们要接你去新家,临走前,你要给邻居打招呼,换上一身新衣服,你脸上可光彩呀。”就先拿了上衣要给她穿,可她很不情愿,懊恼地一甩胳膊,猛地打落辛茹手里衣服,气冲冲地叫嚷:“衣服再好,我也不稀罕。你嘴再甜,我也不上当。反正,我死也不离老窝窝。”

辛茹一时没辙了,眨了眨眼,忽地有了办法:“那好吧,你死也不走,那我们就留下陪伺你。把你撇下单过,我们实在不放心,只能这么做。”闻言,老婆婆就急了,怪声怪气喊叫:“不行,可不行,我可不想留外人。”

“我们可是自家人呀。”辛茹大声叫道:“从今往后,就在一个锅里搅勺子,一年一年过日子,一点也没问题。”老婆婆就被难住了,脖子一拧,一副死犟样子:“还越说越邪乎咧,想在我头上逞能,不行,不行,可不行。”辛茹不与她计较,赶忙大声喊叫:“张顺,你快过来,我有话要说。”闻声,张顺就快速走了进来,笑呵呵地向老人家打招呼,辛茹赶忙插话:“张顺,情况变咧,你快回去拿要用的东西。”张顺就被搞懵了,正要问个明白,老人家忽然冲他大发脾气,恶狠狠发话:“不许你走,给我一五一十说清楚,你耍了啥手腕,拐走了我儿媳?你真是个贼大鬼,我真恨死你咧!”还骂骂咧咧,张顺就被弄得左右为难,不知该走还是该留:“让我到底该咋办?”

辛茹就忙喊:“张顺,那你就先说事,没啥可怕的,该说啥就说啥,不要在乎我,放心说,大胆说。”张顺赶忙回应:“灯不挑不亮,事不说不明,那我听你的,就把所有事情都抖搂出来,让老婆婆弄清楚,我们到底有没有善心,是不是要真心待她。”张顺轻声一笑,抹了一把脸,才面带笑容说:“姨娘,那你就耐住性子听,等我说完,再狠狠骂我。”便不慌不忙说起来:

“我跟辛茹是老同学,几年前,我们恰好遇见了,一拉家常才知道,辛茹男人醉死了,她一直在守寡,怪可怜的。而我婆姨早已病死,我也在打光棍,怪孤单的,就对她动了心思,求她快些嫁给我。还说双方家庭都不囫囵,两人结婚以后,干脆把两家合成一家好好过日子。辛茹想也不想就说,‘恐怕不行,我家里还有老婆婆,一个男娃,负担重得很,可不能拖累你,婚事还是趁早拉倒为好。’我却说,你不用怕,我正年轻,体格壮,能吃苦,会挣钱,就是养活十口八口也不成问题,你就放宽心,拿定主意跟我过。老婆婆,还有你的男娃,都由我照料,保证要让他们过上好日子。辛茹还是有顾虑,要跟我划清界限,可我不甘心,就一再死缠,又把她带了过去,亲眼看了我家实情,还让她多了解我的为人,最后,她认定我人品好,怪能干,靠得住,这才下决心要跟我结婚。可还要让我亲手写下保证书,要把老婆婆,还有她的男娃,当成亲人看待,愿意一直好好抚养。要是做得不好,可要跟我离婚。她咋说我就咋做,这才办妥了结婚手续。此后,她想带我回婆婆家,心平气和地讲明实情,又怕事情来得太突然,老婆婆无法接受,也就没敢那么做。

“我们才过了几天开心日子,辛茹就格外想念你们,‘我不在家,她奶奶会不会得病?我男娃会不会四处闯祸?口粮吃完去哪弄?柴禾烧完谁去拾?’我想替她分忧,可实在没法帮她,只能好言劝说,你不必担心,邻居会帮她们的。可她更加发愁,心病越来越重,心情越发糟糕,老爱发脾气。还跑到没人的地方,偷偷哭过几回。我怕她作践出大病来,就给了她一句牢靠话,干脆把一老一小接过来,我们一起过日子。一听她就露出了笑脸,笑嘻嘻说,‘这还差不多。’此后,我就给你们拾掇好住的地方,还添了大小两张床,被褥床单枕头等等。准备停当,我们就鼓足勇气赶过来,要向你讲明实情,求你谅解我们的过错,愿意跟我们去养老。可老婆婆一见我们,当下就气得快要发疯,乱发脾气,不准我们进门,还辱骂辛茹是烂皮货,害人精。明明害死自家男人,还装模作跑来冒充好人,死不要脸,不得好死。我们挨了臭骂,只好掉头就走,到了没人地方,辛茹就伤心地嚎哭,边哭边叫,‘我的妈呀,他奶奶还不饶我,我好伤心呀。撇下老小回去,日子可咋过……’

“张顺,快闭嘴,再说可要惹出乱子。”辛茹不愿再听下去,就匆忙喊了一声。老婆婆冷笑一声,怪声怪气说:“可我不怕出乱子,准许他再说,他要能说出一堆好事,才算有本事。”张顺好笑一声,就表明该说的,必须要说出来,让老婆婆知道他们到底是好是坏,就继续往下说:

“虽然碰了钉子,没有办成那件好事,可我们并没灰心,没法直接照顾老小二人,辛茹就另想了好办法,将老的小的分开,来灵活地照料,尽一份心意,一份责任。每过一段时间,就去乡镇集市买些吃的用的东西,拜托熟人转给老婆婆。料定老婆婆再嫌弃她,也不会嫌弃她送的东西。要知道,东西可是花钱买的,挣钱多不容易,那就要心疼拿到的东西,该用就用,早晚老婆婆会明白她的一片苦心。反正把心都掏出来了,即便人不知,天也会知,地也会知。而对她的男娃,则用另一套办法来管,每学期一开学,辛茹和我都要去男娃读书的那个学校,给他交清学费和杂费,再给他一些零花钱。起初,因他听信别人的坏话,把我们看成坏家伙,特别憎恨。要么死活不搭理,要么用怨恨的眼光看我们。给他学费杂费零花钱,他一概不要,还大发脾气,气得脸红脖子粗,怪声怪气嚷嚷,‘我决不要仇人一分钱,还有别的东西’。这可咋办?思来想去,我们就去找他班主任,讲明所有实情,托他把所留的钱转给辛茹男娃。这样连做了三次,男娃的想法逐渐变了。我们赶到学校以后,他愿意见我们一面,只是总爱低头,两眼躲躲闪闪打量我们。再给他学费杂费零花钱,他不好意思推让一下,就默默地收下了,还主动给我们道谢,‘谢谢妈妈,谢谢叔叔。’再往后,他跟我们关系就更好,性情也洒脱了,爱说爱笑了,还老爱去新家玩耍一回……

辛茹还是怕节外生枝,就又适时劝阻:“话多惹是非,再不要说咧,还是省下时间,快干正事。”张顺可说:“还有一些话非得说,不然我会被憋坏。”辛茹只好让他再啰嗦几句,他就继续往下说:

“一连几年,辛茹都怕过春节。去年一过腊八,辛茹就开始发愁,愁眉不展,唉声叹气,时常要念叨,‘又快过年咧,也不知道这年咋过?可真愁人。’虽然早早就买好年货,托熟人带了过去,各自过春节。辛茹还是老担心,老婆婆年纪大咧,带回去的东西能不能做熟,吃到嘴里?男娃穿上新衣服没有?到了年三十,老婆婆必定会想念过世的儿子,就会伤心地哭鼻子,要是哭得太厉害,跌倒再也起不来可咋办?万一晕了过去,麻烦可就大了。辛茹就怕得要命,一再念叨,‘人家在过大年,我家在遭大难,真要把人难死呀。’我就出主意,要不就把老的小的都接过来,一起过大年。她却摇头,‘老婆婆把我看成恶人,恨得要死,决不可能和我们一起过大年,还是另想办法吧。’可我鼓励她,要不我们鼓足勇气赶过去,管她情愿不情愿,豁出脸来和老婆婆一起过大年。辛茹心情一下就好咧,笑嘻嘻说,‘我听你的,就是耍一回赖,也要尽了那份心意。’就开始准备要带的东西。到了腊月二十七,辛茹就有些泄气,‘可我越想越怕,要不就拉倒吧。’我则说,我给你撑腰,啥也不要怕,还是赶过去,一起过大年,要让人心里舒坦。辛茹还是胆怯,第二天就彻底变卦了,没商量好就冒冒失失跑去,非要一起过大年,老婆婆肯定会突然翻脸,不让我们进屋不说,还会大骂我们一顿,还要撵得远远的,才会解了恶气。十有八九会是那种结果,就让辛茹特别伤心,心头一酸,眼泪就唰啦啦下来了,一边呜呜哭,一边哀声怨,‘他奶奶太偏心儿子,明明是他见了酒不顾命,喝成一堆烂泥,活活醉死的,非要怀疑我心狠,不愿费心照料醉鬼,新元他爸才丢了性命的。她还一口咬定,我就是头号罪人。那天,我要是把她儿子牢牢挈住,不要去喝那顿烧酒,他就不会早早送命。说良心话,我讨厌醉鬼,不想让他喝醉发酒疯,就抓住他胳膊死活不放,可他猛然把我推倒就跑了,能怨我吗?让我背上天大罪名,却没地方伸冤,恶名恐怕要背一辈子,真是太冤枉!可我不想被冤死,就想过来给新元他爸烧一回纸,大声喊叫,我冤枉,太冤枉,李长生,求你快帮我!再向他讲清我所有冤情,让他给他妈托个梦,必须说清楚他出事原因,洗清我罪名……’”

“哇……”新元奶奶终于被触动,心疼得难忍难耐,就猛地大哭起来,哭得弓腰驼背,东摇西晃,随时都会栽倒,辛茹见状,心一下软了,几步跑了过去,慌忙把她搂住,再扶他坐稳,一边轻拍她后背,一边和气地安慰:“他奶奶,不要伤心,不要大哭,不然会哭坏身体。”可她反倒哭得愈发厉害,时而哇哇,时而啊啊,时而呜呜,相互交替没完没了。时而还要干嚎两声,再悲伤地哭个不停,不知要哭到何时。辛茹就被弄得好难受,好心慌,恍然望老婆婆一眼,就拉着哭腔说:“他奶奶,都怪我不好,惹你伤心,想骂你就骂,想打你就打,我决不还口,决不还手。”

“该怪我。”新元奶奶扯嗓子一叫,泪眼模糊地望了辛茹两眼,有气无力自责:“我真是个老糊涂,死脑筋,认死理,错怪你,让你背个恶名,受了天大冤屈,那我就造了大孽,老天爷不会轻饶,不定哪天,就要把我抓走,走就走吧,我活该……”辛茹急忙抢过话头,稳住情绪劝说:“他奶奶,你不要伤心,也不要邪想,就是有错,也已经改了,该好好表扬。从今往后,我们就合在一起,好好过日子。”新元奶奶一笑,哎呀一声,轻轻一叹,就爽快地道出内心顾虑,辛茹已经再嫁,不能算她儿媳,张顺又是外人,也没有资格抚养她。若要不明不白合在一起过日子,旁人恐怕会说闲话,还不把人臊死,也会背后骂她赖皮,可要把人气个半死。

“他奶奶,你又想多咧。”辛茹面带笑容强调:“我就是另嫁了人,可还是新元亲妈,必须要尽一份责任,好好抚养你们。要是撇下不管不问,可就丧了良心,要欠一笔良心债,这辈子恐怕也还不清。”张顺就赶紧帮腔:“我们不光要养活你一辈子,还要为你送终。还要把你孙子养大成人,为李家顶门立户。”

新元奶奶有点心酸,连声叹气,固执地念叨:“没料到,李家孙子要靠外人养活,我脸面臊得很,我心里寒得很,唉唉,越活越没人样咧,唉唉唉……”还以为她说完就不再闹腾了。谁想她忽然扯嗓子叫嚷:“张顺,都怨你拐跑辛茹,再也没法回头,我家才成了一团乱麻。” 辛茹赶忙插话:“他奶奶,这几年,我没尽到做儿媳妇责任,让你遭了罪,我甘愿受罚。”新元奶奶就回怼:“我又没怪你,少多嘴。”

辛茹没有生气,反倒笑了起来:

“他奶奶,你可错怪张顺咧。他虽不是你儿子,也不是你女婿,可三年多来,都是他真心帮我,像亲人一样在尽孝。逢年过节,是他主动买东西,想办法带给你们,新元的学费,全是他主动送去的,要不然,他可能早就退学了。”新元奶奶就再不吭声,望一望辛茹,望一望张顺,和和气气说真话:“张顺做的好事,我心里都有数。他做人厚道,靠得住,那我就认了他,当我干儿子,一起过日子。”

“好得很,我愿意。”张顺乐得咧嘴直笑。辛茹也随后叫好。

老人家眯眼望着辛茹,挺认真地叮嘱:“我得给你交代清楚,一定要把新元养大成人,还要有出息。不管到了啥时候,他都要姓李……”话没说完,老人家就泪流满面,辛茹就赶紧抱住她,不停地安慰。情绪稳定之后,新元奶奶道出另一个心愿,还想在老家住最后一夜,明天再去新家,辛茹和张顺都说:“行呀,一点没问题。”

当晚,辛茹带着张顺及新元,一起去祭奠李长生。在给他烧纸的时候,张顺诚心诚意念叨:“兄弟,你好好安息,一家人都由我来养活。请放心,一点问题都没有。房子早就准备好了,粮食也攒够了,零花钱也有,他们跟我过日子,决不会遭一点罪……”

一阵清风掠来,将坟前纸灰忽地吹散,飘飘忽忽不停地飞腾,像是黑色花瓣一样,在他们头顶旋转,翩翩起舞,缓缓飘落。有一片发热的纸花正好落在张顺手背上,顿时,他就有了那种异想,哦,原来是李长生要和你亲切地握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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