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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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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4/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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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逃一劫

难逃一劫 (短篇小说)

该不该去投案自首?赵存善窝在自家堆放杂物的屋里,反复在想那件事,想得头脑都发晕了,不那么害怕了,这才拿定主意,要去自首。忽又想到,一去自首就再也回不来了,那就得快些把家里陈粮卖掉,给婆姨和娃娃留几个便当钱。

他就怪声怪气喊叫:“婆姨,快来撑麻袋口子。”听到喊声,张玉兰就大步流星赶来,快快撑开了麻袋口。谁料赵存善点了一支香烟,一再狠吸,解心烦,全然忘了干活。烟雾缭绕,偏要往张玉兰鼻孔乱钻,就呛得她连声咳嗽,实在忍不住就猛地叫嚷:“你有病吧,我把麻袋口撑开咧,可你不往里装粮,存心折腾人。”闻言,赵存善就猛然回过神来,丧气地叫道:“死婆姨,我就是有病,还会丢命。”又咕咕囔囔:“我活不了几天咧,到时候,就再也不折腾你咧。”张玉兰就被弄糊涂了,这家伙言行古怪,一副倒霉样子,十有八九惹了大祸,就直截了当问他:“昨晚你去浇水,到底遇上啥怪事?”

赵存善恶狠狠瞪了老婆一眼,懒得说什么,脸色愈发难看,看样子随时都会胡乱骂人。她见他那么凶,就没敢再问,耐心地撑着麻袋口子。见状,他便将香烟掐灭,架在耳朵上,使出浑身蛮力干活。张玉兰实在忍不住,就试探地问询:“装这么多麦子,是去换面粉,还是去卖钱?”赵存善叹了口气,从牙缝挤出两个字:“卖钱。”

“那你要买啥东西?”张玉兰在等他一句实话,过了几分钟才听他说:“买命。”张玉兰就被吓得不敢多嘴了。

赵存善急慌慌赶到城西面粉厂,将一马车麦子换成了一沓票子。往回赶路时,忽然有了一种想法,你已经是快要死的人,临死前,就该去城东农贸市场浪一趟,好好听一回新疆小曲子,还有新疆杂话,好好吃一顿手抓羊肉,再喝一回伊犁烧酒,临到闭眼,也没啥后悔的。到了农贸市场东头,安顿好马车,他就随性子转悠,就转到了卖小吃的区域。此处店铺一家紧挨一家,各有特色。卖拉条子的,卖饺子的,卖馄饨的,卖刀削面的,卖牛肉面的,卖哨子面的,卖凉面的,卖抓饭的,卖烤包子的,卖油膏的,卖炒米粉的,各显其能,招徕四方食客。各种香味搅和在一起,被微风吹得胡乱飘荡,十分诱人,往他鼻孔直钻,就撩得他胃口大开,很想去尝各样美食。看来看去,还是选了手抓羊肉,就毫不犹豫要了半公斤。香喷喷的羊肉一上桌,他就狼吞虎咽,咽得太猛就被噎住了,就接二连三打嗝。店主有些好奇,就斜着眼打量他,还忍不住笑出了声。他就陡地火了,随口骂了一句粗活,店主害怕出事,急忙给他端来一碗肉汤,还连声道歉。他赌气没喝,故意大声嚷嚷:“吃肉就得喝酒,快给我拿来,小瓶伊犁特曲。”店主不敢怠慢,慌忙跑过去,给他拿来了那种烧酒,还要替他打开瓶盖。而他一把夺过酒瓶,就用牙狠咬瓶盖,瓶盖几下就被咬掉,叮一声落在了水泥地上,他就猛地仰头喝了一大口,中气很快就被疏通,不再打嗝,就继续吃羊肉,又吃又喝图快活。还想和熟人划拳,喊几嗓子,让心情更畅快,可就是瞅不见一个熟人,只好作罢。

吃饱喝足以后,忽地冒出一个古怪念头,要不索性把马车也卖掉,将钱凑在一起做路费,悄悄去一个很远的地方,改名换姓重新活人。换了地方,遇见的都是生人,谁不知谁的根底,就可安心过日子。要是运气好的话,还能找个清闲工作,月月领工资,想吃肉就吃肉,想喝酒就喝酒,那该多快活。忽又丧气地想,你能去哪里?哪里都一样,地是好大一个圆锅,天是好大一个锅盖,就是逃到天尽头,你还是锅里烂肉,还不如趁早赶回去,豁出一切去投案自首,给自己留一条活路。

赵存善就心情烦乱地赶回了家,进了小院门,深一脚浅一脚往屋里走,时而左摇右晃,好像随时都会跌跤。就气得乱跺脚,胡喊乱叫,听到叫喊声,张玉兰就急忙跑出来,搀着他往屋里走,一边悻悻地埋怨:“你呀,总是不改臭毛病,一有钱就胡吃乱喝,不定哪天,非酔死不可!” 一听赵存善就垂头丧气地回怼:“醉死反倒好,最好就在今天晚夕。”张玉兰可不许他胡言乱语,狠狠一瞪,使气一推,他身子一晃就跌倒了,就让她特别窝火,扭头便走。又怕他出事,她就转身去拉他,却怎么也拉不起来。无奈,她就将他拦腰抱住,鼓足浑身力气往屋里拖,累得气喘吁吁,总算将他弄到了屋里。那样一番折腾,他就彻底醉了,昏沉沉在睡。

才睡了半小时左右,噩梦就将他突然惊醒了。一骨碌翻起身,就急忙跑了出去,要去干什么?要去坟地向父母作一番交代。心急火燎到了坟前,扑通一下跪倒,将脑门贴在地皮上,就心情沉痛地说:“父母大人,我急慌慌跑来,要给你们报个信,我失手掐死了一个人,闯了天大的祸,犯了死罪。古今一理,杀人偿命,一命抵一命,我恐怕就活不成咧。我从没想过要杀人,只想平平顺顺过一辈子,可偏就害了别人性命,真是倒霉透了。可我还不想早死,哪怕一直坐牢,也想继续活下去。为此,就打算投案自首,给自己找条活路,你们可要多多保佑,能让我闯过难关。”说完,他就不停地给父母磕头,希望能听到他们的回话。总没音信,他就盘腿坐稳,耐心在等,脑海油然出现了幻景:他未能闯过难关,被法院判了死刑。警察将他押到了山根,让他跪在土坑边,要进行枪决。忽听“嗵”一声枪响,子弹嗖地扎进他心窝,热血就噗哧哧往外直冒。他的头脑就一下昏了,眼睛就一下花了,骨架就一下散了,就倒在了土坑边。此景简直吓死人,就使他头皮发麻,心头乱跳,上身下意识地乱晃,脊背一阵发冷,浑身都起了鸡皮疙瘩。他害怕得要命,就猛地站了起来,自说自道:“你得赶快回去,给婆姨交代两句,就去投案自首,越早越好。”

赵存善魂不守舍一进院子,张玉兰就急忙跑上前盘问:“你慌里慌张跑出去,到底干啥去咧?”赵存善一愣,无奈地一叹,下意识一蹲,脑袋一耷拉,就心情悲凉地说:“我杀了人,快要死咧,就去坟上给先人交代了实情。现在,我要去投案自首。”

“啥,啥啥,你杀了人?要去自首?”

“我一去自首,就再也回不来咧,你可咋办……” 赵存善心头被猛然一揪,随即发疼,就悲哀地嗷嗷嚎哭。张玉兰就即刻来气,厉声叫嚷:“一个大男人,说哭就哭,死没出息,快快忍住。”赵存善并没有理她,张玉兰就更为恼火,猛地扑过去将他提溜起来,扯直嗓子叫嚷:“我不信,死也不信,你真会杀人?”

赵存善就心虚地说:“我就是杀了人,死鬼是张富贵,要是不信,你跟我去看个究竟。”张玉兰就吓得脊背发冷,赶紧抱住赵存善后腰,啥话也不说。愣了几分钟,张玉兰忽然说:“你把事情经过,慢慢说清楚,我就能断定他是死是活。”赵存善想了想,清一下嗓子,就慢吞吞讲述事情经过:昨晚他去浇地,到了十二点,张富贵就该交出用水权。可他居然耍赖,非要延长两个钟头。他一听就来气,随口骂了一句脏话,没想到他突然翻脸,扑过来要用铁锨砍他肩膀,他就慌忙拿铁锨抵挡。闹到最后,双方都扔了铁锨,抱在一起拼命摔跤。结果,他将他撂倒在地,死死地压住,叫他交出用水权,可他不但不依,还趁他不防,猛打他脸面一拳,他就被彻底惹怒,就一下掐住了他脖子,不肯松劲。哪料他说闭气就闭气,不再跳弹了。当下他就被吓坏了,不由得使劲嗑牙,不停地打冷战,天上一望,地上一瞅,就赶忙下手处置死人。最后,将他拖到河崖下面的土洞里,用干草快快堵好好洞口,就赶紧逃跑……

“那一阵,他的脉到底跳不跳?”

“我已经吓坏咧,根本就没敢摸 。”

张玉兰一声苦叹,就慢慢琢磨,最后料定,张富贵只是暂时昏了过去,并没有丢性命。还想到他要是真死了,必定会传出坏消息。已经过了好长时间,一点音信也没有,那就说明他并没死,真是太好了。顿时心头一喜,随即一笑,就细声细气说:“我料定张富贵并没死,我看你,还有救,不必担惊受怕。”

“啊……”赵存善难以相信那个说法,一脸疑惑,两眼盯死张玉兰嘴巴,在等她后话,很快就听到她在问:“我要问你,他家真要亡了人,头一件事要干啥?”赵存善想也不想便答:“当然是要一家接一家报丧。”

“可谁也没见他家人来呀。”

“对对,确实没见他家人,这就有些奇怪。”

“这就说明张富贵还在人世,你不必为他去抵命。”

“不会吧?”赵存善惨笑一声说:“我可受了天大的惊吓,差一点被吓死!”

“我敢断言,你绝对不会死,也不会去坐牢。”

“这可太好咧!”赵存善即刻喜上眉梢,不由得呵呵直笑,笑得眼窝泪水汪汪,硬是忍住没流出来。因过于兴奋,心情特别舒畅,就不由自主扭起秧歌来。张玉兰心情也特好,就笑着责怪:“你呀,头脑一热,就犯老毛病,非要扭秧歌,出丑,真是死没出息。”赵存善就笑嘻嘻说:“就我一人扭,实在没意思,你得陪我一起扭。” 他就小跑过去,攥住张玉兰双手,非要让她配合一下,她笑着责怪一句,就陪他扭了起来。从没练过,可基本要领还记得,动作可以持续下去,就是有些笨拙,感觉挺别扭的,一点情趣也没有,她就想罢手。可见他迈着大步,挥舞双臂,越扭越欢实,就像过年一样,她也就放开手脚随他扭来扭去,让他开心。当初,他们就是在县城,元宵节那天,一场秧歌比赛中相识,从此结了姻缘,一起生活了多年。现在,他们虚惊一场,度过了难关,可说是一件幸事,真该好好扭一场秧歌,好好安慰一下自己。

一收场,赵存善就嚷嚷,秧歌扭得肚子全空了,可得吃些东西。张玉兰就问:“你最想吃啥?”赵存善回话:“这一阵,我最想吃,你亲手做的汤揪片子。”张玉兰就说:“那好,我快去给你做。”赵存善就乐呵呵说:“日月常在,可不能把你忙坏,我愿意耐心等。”半小时左右,张玉兰端着一大碗汤揪片子走过来,放在了他面前。面片揪得大小都一样,着实让人喜欢。又放了嫩绿的菠菜,鲜红的辣椒,就使汤揪片子更是好看。喝一口热汤,味道鲜美可口,特别舒心。赵存善就开心地吃起来,一口气吃完头一碗,只是半饱,就接着吃第二碗,感觉还没全饱,就又吃了一碗,连吃三碗才算过了饭瘾,还有了几分醉意,困得特别厉害,一躺倒瞬间就睡着了,一动不动,睡得特别深沉。

第二天,张玉兰起床一看,赵存善睡得还是那么香,就没有惊扰他,要让他睡个够。就不慌不忙做好了早饭,还特意煮了两个鸡蛋,要让他吃好有力气干活。赵存善起床以后,张玉兰就让他先吃鸡蛋,赵存善刚要剥蛋皮,又赶紧放下,从衣兜里摸出卖粮钱,一把塞到张玉兰手里,笑着说:“卖粮钱全给你,以表我心意,想咋花就咋花,我不会过问。”张玉兰捏了捏手里的现钱,笑嘻嘻说:“没想到,坏事变成了好事,真让人高兴。”就随声一笑,赵存善就笑着说:“我躲过了一场大难,真该高兴。”

吃完早饭,张玉兰想去堡子街上转一转,顺便买几样厨房用的东西。就在那当口,家里来了不速之客,有派出所王所长,还有另一位民警,屋里气氛就一下冷清了,还有点沉闷。张玉兰估计要出什么怪事,就试探地问:“王所长,你们找上门来,是要了解啥情况吧?”王所长就照实说,他们想要弄清,赵存善跟人打架的真实情况。一听赵存善就有些心慌,就激动地嚷嚷:“反正,我又没伤人性命,你们咋了解都行,我一点不怕。”此话还有另一种用意,就是要让王所长表明,张富贵确实没死,还活得好好的。所幸王所长还真那般说:“就是,你又没整死人,只是跟人打过架。你把真实情况说清楚,我们会做适当处理,不让你吃亏。”

赵存善就稳住情绪,如实讲了他和张富贵打架的起因及过程。听完,王所长就说:“是他先动手打你,你们才打起来的。而他又抢先告了你,那派出所就得追究责任,给予你适当处罚。”张玉兰脑筋转得挺快,马上就想到,可不能饶了张富贵那种赖皮,也要让他承担一定的罪责,随即就叫嚷:“我也要告张富贵,让他接受更重处罚,那才公平合理。”

“可我不想告他。” 赵存善忽然激动地说:“王所长,张富贵没死,我才能继续活命,要不然,我跟他先后,都得完蛋。为此,我想饶他一回。要是告来告去,双方仇恨会越来越深,祸事不断,这日子可咋过呀?所以,你们咋样处罚我,我都认咧。”张玉兰就一迭声说:“哎呀呀,你心肠也软了,真不该饶他呀。”还一再扯他袖子,要让他赶快改主意,反告张富贵,必须让他去坐牢。就弄得赵存善进退两难,不知咋样做才好,只好装哑巴。思谋了几分钟,他猛地甩脱老婆那只手,忽然一声好笑,这才说:“活人一辈子,决不能把事情做绝,可得给自己留条后路,还是饶过张富贵吧。”

“你发善心饶他,可他不知好歹,往后还会欺负你呀。”

“反正,我良心还在,不愿把事情做绝,必须要给他留一条活路。”

“你呀,简直就是头号傻瓜蛋,真能把人气疯。”

“你在吓唬我吧?就是气得够呛,你也不会变成疯婆子。”

“你呀,就是头犟牛,真让人服了。”说完,张玉兰无奈地一跺脚:“你爱咋干就咋干,我懒得再管。”赵存善就笑着说:“这话说得好,我犯了大错,被公安局惩罚一顿,心里才会踏实。不然的话,没法睡安稳觉哇。”他态度如此诚恳,就让王所长暗自高兴,当即就说:“那你就跟我们去派出所,一边劳动,一边学习,时间一到,就让你回家。” 张玉兰就说:“这还差不多……”听了,赵存善特想笑,就裂开了嘴,一副挺愉快的样子,可就是不出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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