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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云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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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409/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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鼓迷江春生(短篇小说)

                                    一

世上能让人着迷的东西挺多,江春生最迷恋的要算是打鼓。

那天,江春生心绪特别烦乱,稀里糊涂四处瞎转,路过老干活动中心时,忽然听到一阵咚咕隆咚鼓声,寸心就随着鼓点跳了又跳,烦恼就不知不觉全跑了。心情挺好,不由得嘿嘿发笑。举起手拍了拍脑门,就抖擞精神赶过去,跑到打鼓现场,站在一旁凑热闹,两手就时而发痒,很想拿起鼓槌使劲打一通,好好露一手,让人知道他可是打鼓行家。运气还不错,很快就被王干事认了出来,再三邀请,他就乐呵呵地跑过去,调整好姿势,心情愉快地打起大鼓来。越打劲头越大,好像根本就停不下来。打来打去,浑身骨缝似乎逐渐开了,体内淤积多日的阴邪之气,就从各个部位簌簌往外冒,不觉其浑身就变得很轻松,心情挺舒畅。回去的时候,腿脚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有劲。

浑身轻松进了自家小院,就捞起扫把清扫小院垃圾。老妈瞅了他一眼,发现他跟往常可不一样,做法还有些古怪,就很好奇,也很纳闷,春生可能遇上啥好事,才有了这么大劲头,破天荒要打扫院子。又望了他一眼,才试探地问询:“春生,你遇上了好事?”江春生咧嘴一笑,随意回话:“快咧,不要急,该是我的好事,谁也抢不走。”老妈听得稀里糊涂,又不敢多问,只好顺着他的话补了一句:“那就是说,好事有是有,还没有最后确定。”江春生随即回应:“也差不多。”然后向老妈表明,从今往后,他再不会窝在家里,睡懒觉做懒鬼。也不会跟自己魂影子下象棋,稀里糊涂打发光阴,总让老妈担心,总让老妈发愁。一定要抓住每一天时间,谋一份想干的好工作,还要干出名堂来。老妈一听就露出笑脸:“这还差不多,可让人放心咧。”

此后,江春生每日都要去老干活动中心,在为上班打基础。秧歌队队员天天都在练功,他就为她们起劲地打大鼓。鼓手就是现场指挥,责任重大,可得有过硬的功夫。他就花费气力将各种秧歌动作熟记在心,鼓点咋打,秧歌就咋扭,鼓点打多快,秧歌就扭多快,鼓点一停,秧歌就骤停。他就觉得自己的确有能耐,秧歌队要是缺了他,还真的不行,十有八九要散伙,还会影响老干活动中心的工作。如此说来,老干活动中心确实需要他,那他早晚就是他们的员工,只是时机还未到,可得沉住气好好干,机缘一来,好事就可弄成。

不定哪天,某个单位要搞庆典活动,就来请他们去扭秧歌,要把现场气氛搞得热热闹闹,好让大家开心快乐。每次到了庆典现场,江春生都能很快进入角色,两腿岔开稳稳地站在鼓架前,两眼半闭半睁,使出浑身膂力来打牛皮大鼓,展示高人一筹的打鼓技艺。所打出的鼓点铿锵有力,节奏撼人心动,人们就会自发地叫好,让他很是欣慰。只是参加那种活动,得不到任何报酬,只能白吃一顿好饭,让他觉得美中不足。

老妈可希望他快点有个好工作,按月能领一份工资,使他家生活过得好一些。一个多月过去了,江春生也没遇上好机会,好工作就连影子也没看到,就使他有些心慌。一个庆典活动搞完,吃饭的时候,恰好碰上老妈最爱吃的回锅肉,就多要了一份带回家,要让老妈解馋。老妈可不高兴,还皱着眉头说:“我可不吃别人剩的东西,要吃就吃你挣钱买的新鲜肉。”江春生却说:“这份回锅肉,可是我特意买的。”老妈马上盘问:“你已经挣上钱了?”

“就是,可不多。”江春生没有扯谎,那次庆典活动搞完,那个单位的秘书塞给他一个红包,内装一百元现票子。一听他有了收入,老妈就再问:“你到底在哪里上班?”犹豫片刻,他只好说实话:“在老干活动中心,他们聘我做鼓手,专门给秧歌队打鼓……”一听老妈老脸就急红了,气呼呼地叫嚷:“你可不能再碰那玩意,可得找个正经工作,要不然,就再不要出门。”江春生就忙说:“我正在找正经工作,你就放心吧。”自小就喜爱打鼓,多年来,那种兴趣一直没减,见了大鼓要是不打,两手就痒痒难忍。一旦用心打鼓,所有事情都会被抛在脑后。已经耽误过几次好事,可把老妈气得够呛。也就怕他落下那种坏毛病,一再耽误好事,把自己彻底毁掉,老妈才特别反对他去打鼓。

                                     二

江春生可不想失去打鼓机会,就私下琢磨,最理想的工作,就是既能上班挣钱,又有时间去打鼓,工作打鼓两不误。思来想去,就想到了保洁工作,上下班时间可由自己来定,灵活地掌握,真是太好了,他便心甘情愿当了清洁工。每天,天还没亮他就悄悄溜出家门,骑上破自行车赶到责任区,使出浑身力气,以最快速度清扫马路。将垃圾连同夜幕一点点清扫干净,另将自己的汗水和微笑挥洒在洁净的马路上,迎来一个个晨曦,还有清晨和煦的阳光。几乎每天,都要赶在人们上班之前,结束上半天的工作,然后抓紧时间回家,吃完早饭以后,直奔老干活动中心,一门心思给秧歌队打鼓。

起初,老妈并没在意,由他进来出去。某日,天快亮的时候,老妈起床解手。而后踅摸过去查看江春生在干啥,悄悄推开屋门探头一瞅,里面可没有儿子。心头扑腾一跳,就是一顿胡思乱想。这才想起来,一连多日,天色刚麻麻亮,儿子总会早早溜出家门,也不知到底要去干啥?他的行踪确实古怪,必须弄个一清二楚,才会让人放心。到了吃早饭时节,江春生回来了,老妈就忙问:“春生,你天天都起那么早,按时去上班,究竟在干啥工作?”江春生一愣,只好随口扯谎,在一个食品加工厂工作,头一年可得上早班,老妈半信半疑:“你没有哄弄我?”江春生怪笑一声,蛮不在乎回话:“我可不敢扯谎,造孽。”听了他那句话,老妈也就信了,不再多嘴惹人心烦。

某日清晨,老妈忽然心血来潮,很想走出家门转一圈,散一散心,就锁好院门,在大街上随意转悠。走到苇湖巷口一拐弯,就发现街边有个熟悉的身影,并非他人,而是江春生,正在埋头清扫马路上的垃圾,老妈心头噗噗几跳,就忽然来了恼气:“春生,你可真是个贼大鬼,竟敢瞒着你老妈,悄悄干这种下贱差事。真是死没出息,想要把我活活气死!”老妈暗自苦叹两声,本能地倒退几步,藏在一棵榆树后面,两手扪住老脸,泪水就唰地乱流。哭了片刻,快快抹掉泪水,就想立刻跑过去,一把抓住儿子胳膊,将他快快拽回家,再也不要丢人现眼。又怕那般一闹,过路人定会围过来看热闹,母子都要丢尽脸面,也就没挪一步,从树后探出半边脸,满眼泪水打量江春生,忽觉他挺可怜,忽觉他太窝囊,忽觉他很可恶,将心一横就转头回家。边走边想,也不能全怪儿子,春生落到这种地步,还得怪他爸。一怪他总认为自己是老革命,了不起,名声很重要,就把自己舍了出去,一心为公。二怪他脾气太直,死活不愿用手中大权,给春生安排体面工作,倒让他去粮店发面粉,好好锻炼。没料到粮店一关门,春生就彻底丢了工作,一分钱也挣不来。春生他爸生前关照过的那几个人,谁也不愿再来看望寡母独子,就怕惹上麻烦,可真让人寒透心,也不知说啥话才好。

第三天,快到吃早饭的时候,江春生干完手头那些活,及时赶回家来。老妈一眼就看到他左腮帮子有一綹污泥,想必是汗渍上落了尘灰变的,而他丝毫也没察觉就脏兮兮回来了。乱发里面还藏了一片干黄树叶,也是那么得碍眼,就使老妈着实心疼儿子,心里一阵难受。重重叹了两声,就望着江春生嚷嚷:“要是你老子还在世的话,恐怕不会让你干那种苦差事。都怪你妈太厹,没法给你找上好差事,你才混得这么差,咋看都像是要饭的。”

江春生苦笑一声,有点愧疚地说:“老妈,你不该那样看我,我可有正经工作,可不是要饭的。每天上班并不辛苦,我心情一直都不错。”老妈再也忍不住,就气呼呼嚷嚷:“我到过你上班的地方,亲眼见你正在扫大街,那不就是苦差事嘛,可你还打肿脸充胖子,真让我伤心呀。”苦叹一声,老妈就又埋怨他天天都去扫大街,也太伤她脸面。要是熟人都知道,江局长儿子春生在扫马路,那可就丢尽他老子脸面,即便在地府,也不得安生。“你明明背着人在扫大街,死受苦,可偏要满嘴扯谎哄弄人,真是死没出息。”江生就笑着解释:“多年以来,人们都认定,职业没贵贱,劳动最光荣。所以,我干保洁工并不丢人。再者,半天上班,半天休息,自由自在,可说相当不错。”

老妈就忽地恼了,骂了江春生两句,就叫他尽快辞掉那份工作,再不许上街丢人现眼。江春生可不接受那件好事,蛮有信心地回应:“我可不想辞职,要知道,清洁工可是给公家干活,在做贡献,工资虽说不高,但让人心里踏实。”老妈就被惹急了,怪声怪气嚷嚷:“春生,你真是鬼迷心窍,彻底没救了。这可咋办?那老妈就得豁出老脸,使劲拉你一把。”随即表明,他已经给他找好另外一个单位,明天就可去上班,江春生就忙问:“真有这么一回事?”老妈好笑起来,边笑边答:“那当然。”

江春生愣了愣,有点不安地打探实情:“老妈,你给我找的,到底是哪个单位?”老妈想也不想就回话,就是黄光辉的公司。一听江春生心里就发毛,尤为烦躁,脸色陡然变黑,心情简直坏透了,赖得说半句话。忍来忍去,还是没能忍住,就丧气地大叫大嚷:“你要让我去黄光辉公司上班,可就是作践我。”随即就说前几年,黄光辉想要当老板,发大财,就唰地抹下脸皮,往上衣口袋一揣,将漂亮老婆舍了出去,让她陪侍常住招待所的那位一把手,这才让他很快就有了公司,摇身一变成了老板。没想到,他的那种高明做法悄然传开,没几天就臭遍县城街道,还臭名在外。话到此,江春生特意强调:“让我给他干活,那我也就成了臭狗屎,要招人骂。反正,就是让我干清闲事,还愿意给我发高工资,我也不想去。”老妈即刻就恼了:“春生,你真是猪脑子,不识抬举。你可要明白,老妈决不会害你,非要这么做,都是为你好呀。”

一味地强迫显然不行,老妈只好用柔和的语气说话:“春生,你生来就缺心眼,在别处干活,我总怕你受人欺负。你去黄光辉公司上班,我反倒能放心。”然后就提及往事,黄光辉曾是他爸手下的司机,经常要来接送他爸,相处得很好。一次,他出了交通事故,还是他爸尽力保护,他才免除大麻烦,此后就一直心存感激之情。其实,黄光辉心眼并不坏,春生若是去给他干活,他定会念及旧情,尽量照顾他的。话到此处,老妈就有些伤感,声音开始发抖,可她依然在说:“春生,该说的我可都说了,你要是还不听我好话,不光会伤透我的心,还会把你爸的心也伤透,满心都是窟窿。话后,心头就咝咝冒凉气,就不由得打冷颤,再也说不下去,她就哇一声大哭起来,哭声是那么凄凉。还是头一回见老妈哭得那么伤心,江春生脸面就陡地发热,进而泛出火辣辣感觉。一阵慌乱过后,他鼓足心劲给老妈一个答复:“我全听你的,你说咋做,我就咋做。”

                                      三

次日上午,江春生抱着无所谓,试一试的态度,慢腾腾出了家门,骑着浑身咔哒乱响的自行车,绕出所居住的小巷,吊儿郎当来到黄光辉公司门口。一侧身下了自行车,怪笑一声,就小声嘟囔:“哎呀,老江局长,你儿太不争气,上班十一年,丢了铁饭碗。日子没法混,来找黄老板,干啥都一样,就为一碗饭。千万别担心,你儿每月都挣钱,能使老江心安然,能让老妈露笑脸。”感觉那番话挺好笑,就仰头望天,忽然一阵哈哈大笑,竟然把眼泪都笑出来了,还责怪自己:“你真是死没出息,才会来这种鬼地方。”

公司大门紧闭,只留一个小门让人出入,江春生只好扛起自行车,快速走进公司大院。将破车往墙角一放,仰头望了蓝天一眼,轻蔑地笑了一声,拍了脑门两把,冷哼一声,嘟囔两句,就要去黄光辉的办公室。看到江春生走了进来,黄光辉就赶忙起身,满面笑容迎上前去,江春生见状,就故意跟他撞个满怀,随即怪声好笑。黄光辉依然笑容满脸,热情地握了握他的手,就乐呵呵地说客套话:“江春生,你总算过来了,真让我格外高兴。”又一把攥住江春生右手,摇了又摇,随即大声嚷嚷:“你可是老江局长公子,能来我公司上班,可给了我好大面子,真是太荣幸了,也太高兴了,哈哈……”

江春生呵呵一笑,也违心地说面子话:“黄老板,今天,我能见到你,就是遇上了贵人。从今往后,可要交好运。”黄光辉就乐呵呵地回应:“你能有这种想法,让我特别高兴。可我并不是贵人,就是普通百姓,跟你一个档次。”江春生就笑着辩解:“可不一样,你是赫赫有名的黄老板,有通天的本事。我可是窝囊鬼,丢了饭碗,没有饭吃,跑来找你要饭的。那你可得开恩,给我一口饭,不然我非饿死不可。”那番话挺刺耳,就使黄光辉有些尴尬,干笑一声就说:“我不认可你的说法。不管你咋样想,我还是一直认为,你是老江局长继承人,能够放下架子,来帮我创业,可算是有情有义。”江春生就实打实说:“我妈动不动就叨叨,非要让我来,我要是不来,可要把她气疯。”

“我也是被逼的。”黄光辉就冷着脸说,他要是有体面的工作,手里有权,还有想要的前途,也不会豁出去折腾。偏偏他只是个司机,也就是过去的轿夫,在干伺候人的差事,特别得下贱,经常被人看不起。要是不敢折腾,定会窝囊一辈子。好在他抢抓机会,比别人快了一步,也就有了自己的公司,其实也没啥了不起。他们可说是多年好兄弟,从此,就一起好好配合,把公司逐步做大,能让人另眼相看。说得挺开心,黄光辉就呵呵直笑。

江春生却暗想,黄光辉故意卖弄聪明,在给自己脸上贴金,心情就有些沉闷,长叹一口气,就苦笑着回应:“哎呀,黄老板,我可是个愚笨的人,可没有能耐配合你。说实话,我没有长远打算,只想临时在你公司上班。”黄光辉就笑着回话:“选择权在你手,你想咋做都行,我不勉强。”江春生还以为,会听到挽留他的话语,可他完全想错了,就有些失望。暗叹几声,就有些失态,忽然粗声大气说起来:“我父亲过早去世了,可他的老战友都健在,有的还是高级干部。那就是我家大伯,原在一个机密部门当领导。我家经常跟那个大伯通信,人家已经答应,要让我到北京工作。不定哪天,有了确切消息,我们一家就搬到北京去生活。”听完,黄光辉就笑嘻嘻说:“这可是好事,希望好消息尽快到来。”

“到时候,你可不能拖我后腿。”江春生那般说。

黄光辉就说:“ 你哪天要走,我哪天设宴隆重欢送你。”

江春生又说:“一言为定。”

黄光辉回复:“决不变卦。”

谈话将要结束,江春生索性趁热打铁,道出另一个想法,从今往后,每天下午,他都得请假三个钟头,要去老干活动中心,专门给老年秧歌队打鼓,一天也不能耽误。此前,他一直在干那件事,还是老干局特聘的打鼓手,不管换了哪种工作,打鼓一事一成不变,必须要干到底。话到此,他特意强调:“公司若不能满足这个要求,那我只能去别处上班。”忽又这样说:“听我妈说过,那次,你出了交通事故,还是我爸尽力保护,你才免除大麻烦,一直感激我爸。现在,你一定会报恩,尽力照顾我。”

黄光辉就忙说:“一点没错,真有这回事。实话实说,我肯定会报恩,把你安排妥当,没有后顾之忧。”黄光辉早已摸清他的底细,已有应对办法,也就挺随和地说:“让我照顾你,那可是理所应当,没一点问题,我会完全满足你。”此后他就委婉地表明,江春生才来,不了解公司情况,再者,每天都要去老干活动中心,给秧歌队打鼓三小时,占用近一半上班时间,最好去干值班工作,便于灵活调配时间。他随即又问江春生:“这样的安排,你满意不满意?”江春生笑着回复:“我当然满意。”黄光辉再问:“你还有啥想法?”江春生就说:“我要是做了错事,该教训就教训,可不要让我妈知道。”闻言,黄光辉只是仰头好笑,什么话也没说。

临走的时候,黄光辉特意拿出一条香烟,要让江春生收下。可他一再推诿,而他非给不可,还说让他熬夜时解闷,他只好收下了那香烟。黄光辉又说:“你每天出去三小时,不算请假,不算旷工,算是在外上班,工资照发。这样,你心里才会踏实。” 一听江春生就露出了笑脸,还道了谢,黄光辉才笑嘻嘻离开。江春生就暗自在想:“他是借机报恩?还是在耍花招?”

                                   四

江春生违心地进了黄光辉的公司。不为自己,只为不再让老妈总担心他的工作,动不动就发愁,心一烦就发火,甚至哭哭啼啼。至此,他就不再自由了,非得遵守公司的制度,干好份内工作。好在黄光辉说话算数,他还可天天出去,给老年秧歌队打鼓,和大家说说笑笑,来了却一份心思,情绪也就很快稳定了。某日夜深人静时,他时不时心慌,这可咋办?与其胡思乱想,不如专心打鼓。大鼓小鼓都没有,这可咋办?那你就变成大鼓,自己打自己。上半身为大鼓,两条腿当鼓架,两只手是鼓槌,全套玩意可就齐全了。赶快动手吧,随即抬起两只胳膊,先在腹部拍打,而后遍及全身,左右交替,忽上忽下,来体验拍打感觉,分辨所发出的不同声响。开头用力较轻,节奏舒缓,忽而用力拍打,节奏也变得急迫。时慢时快,时快时慢,交替进行,就响起一阵啪啪声,一阵噗噗声。啪啪声由两肩胸部传出,噗噗声由腹部传出,感觉挺奇妙的,让人好高兴,就自得其乐呵呵直笑。笑得兴头更高,就在大鼓上来一阵乱打,似乎忘了一切,越打越起劲,认定自己当真是一个大鼓,经得起再三敲打,可以体验到各种感觉。还可以打掉身上的懒毛病,犟毛病,傻毛病,变成一个脑筋灵活,手脚勤快,踏实肯干的男人,能让老妈完全放心。就任意变换节奏和力度,让大鼓传出奇妙的声响,来愉悦自己,以至累得双臂发软,这才罢手。

而在公司院内巡查时,一旦心慌,就跑到背静处,将脚下地面当作大鼓,两脚当作鼓槌轮换踩踏,踩出鼓点一样的咚咚嗒嗒节奏,来逗自己开心。在门卫室值班,不定哪一阵心慌了,要么两手握拳不停地敲打墙面,发出近似鼓点一样的咚咚声,以为自己所打的就是老干活动中心那个大鼓。要么就并拢食指和中指,两手并用敲击桌边,还时而变换套路,来找回敲打大鼓时那种妙不可言的感觉。

一晚,江春生正在痴迷地练习,黄光辉不声不响走了进来,没有前去打扰他,只是站在一边看热闹,看了不到三分钟,实在忍不住就好笑起来,还大声嚷嚷:“看情形,你的鼓瘾相当大,要不我就给你买一个真鼓,要是心急病犯了,就使劲来打过足瘾。”言毕,他就匆忙跑了出去,又很快跑了回来,手里拎着一个紫红色抱枕。江春生一看,那东西是丝绒布做的,让人感觉挺精致,外形好似一个小鼓,就不解地问:“这是你轿车里的饰品,你把它拿来想要干啥?”黄光辉呵呵一笑作答:“你就把它留下,暂时当成牛皮鼓来打,了你心思。不管你咋样打,它也没多大声音,就不会影响别人。”江春生就连声叫好。

临走的时候,黄光辉随口那般说:“我总算弄明白了,你确实爱打鼓,简直就是个鼓迷。打鼓要比吃饭和睡觉,还要重要,要是长期给我干,可就埋没了你的才华。最好能到文化馆,老干局也行,好好施展你的本事。”那番话对他有所触动,本想说句心里话,又怕惹出事来,就将那些话咽回去,暗自一叹,苦笑着说:“那两个都是体面单位,可不容易进去哇。”黄光辉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没说。他走了以后,江春生忽然有了一个想法:莫非他在暗示,你是个鼓迷,心思全在打鼓上,对所干的工作只是应付,一直这样下去,可要误事,就想把你辞退。你原本就没打算长期干,被他辞退反倒好,你就可再去当清洁工。又那样想,你老妈可是厉害人,他可惹不起。他真要把你辞退了,可不好给你老妈交代,你老妈非把他骂死不可,他就一点也不担心了。

某日下午,老干活动中心突然鼓声大作,声音震天价响,数百米之外都听得很清。鼓声乘着小风时不时飞来,那么起劲,那么聒耳,那么动心,就使江春生脑门发胀,脖子凸起青筋,蚯蚓似的那么显眼。浑身的毛孔似乎也都张开,咝咝作响。他就被搞得坐立不安,心急火燎,要不去现场一看,可能要被急坏。就恨不得自己是一支神箭,嗖一声就可飞到打鼓现场,拿起鼓槌,使出浑身力气猛打牛皮鼓,好好过一把打鼓瘾。就急慌慌锁了值班室,急冲冲赶到了老干活动中心。原来明日要举办首届民俗文化节,秧歌队在提前做准备。他就随他们一起排练,一直练到天黑,才急慌慌赶了回去。还好什么事也没有发生,心里这才安然。

第二天,江春生按时去参加那个活动,感觉运气真好,心情好舒畅。兴冲冲赶到体育场,就见现场已经聚集了不少人,叽叽喳喳,像是成群的麻雀在聒吵,连半句也听不清楚。满眼都是乱晃的人脸,让他有些眼岔,好不容易才找到秧歌队,就在主席台左侧位置。牛皮大鼓已经放在架子上,江春生兴奋地望了望,便静下心来温习要打的鼓点套路。还提前走了过去,拿起一对鼓槌,默默地酝酿激情,等待口令。

过了一阵,程部长大声宣布,首届民俗文化节开幕,话音尚未落尽,江春生就激情澎湃猛打牛皮大鼓,顿时鼓声大作,似乎能传送到天庭,能让玉帝也知晓孚东县的喜事。那隆隆鼓声响彻整个会场,撼人心动,就将所有人心扉叩开,各个激情满怀,无比兴奋。忽然,一阵鞭炮声响起来,伴着鼓点噼里啪啦响个不停。江春生可不让鞭炮声高过大鼓声,就更加起劲地擂打牛皮大鼓,鼓槌忽起忽落,身体前摇后晃,脑袋左摇右摆,就使脸上的皮肉不停地抖动。有如神灵暗中相助,江春生越打越顺畅,越打越轻松,就忙里偷闲扫视现场的热闹情景。便见主席台前场地上,两条金黄巨龙伴着鼓点来回穿行,腾挪跳跃,似乎要一跃冲天。好多彩旗跟随鼓点摆来摆去,色彩交错变换,将现场装点得色彩斑斓,格外喜庆。少年儿童英姿勃勃,手持玩具大刀,拉开架势和着鼓点一路叫喊跑过主席台,又折回头,一路大叫往主席台那边跑过去。此情此景让江春生颇为感动,当下热泪盈眶,视线变得有些模糊,精神有些恍然,自己像是一位将军,正在指挥一场鏖战,势不可挡,即将大获全胜。就再次拼命地擂打牛皮大鼓,打得酣畅淋漓,浑身骨节似乎都在松动,时不时咔咔作响,在为他呐喊助威。一时间他似乎忘了自己在哪里,正在干什么。不知打了多长时间,鞭炮声戛然而止,他手里的鼓槌也就停了下来,可算过足了打鼓瘾。

活动将要结束时,司机小李急慌慌跑来,催促江春生赶快回去,他们就一同赶回了公司。也不知是谁锁了公司大门,黄光辉进不去,只好抱着膀子,一脸不高兴,在大门口不停地转来转去。看到江春生回来了,黄光辉马上换了笑脸:“你及时赶了回来,我就可进去了,真好。”江春生就麻利地打开大铁锁,两手并用推开两扇大门,黄光辉就快速进了大院。江春生有点心虚,就那般解释:“我去参加文化节,耽误你进大门了,实在不好意思。”黄光辉却问:“我提前叫你回来,没搅扰你正常打鼓吧?”江春生便答:“所有的活动都搞完了,你没有打扰我。”黄光辉就说:“那就好。从明天起,你不必再来我公司上班,另谋出路。”

江春生心头一紧,忍不住问询:“咋回事,嫌我一心二用,工作没干好,要送我回家?”黄光辉似乎想要捉弄他一下,就没有急于回话,故意东张西望。江春生心里就一下凉了,暗自嘀咕,你稀里糊涂上班,快要满一年,可人家说不要就不要,算是把你挼搓了一顿,你可真倒霉。忽然冒出一个念头,要不你大胆奚落黄光辉一顿,争回来你脸面,头一调就回家,决不再见他。转念又想,你和他交往一场,无论结果咋样,还是好见好散吧。他就稳住情绪回应:“你让我辞职,我同意。”

黄光辉忽然哈哈大笑,什么也不说,江春生就被完全搞懵了,“这到底是咋回事?”一时琢磨不出答案,就有些着急。正想追问一句,黄光辉却抢先开了口:“你快去收拾好值班室东西,交给办公室主任。然后跟我到老干活动中心报到。”听了,江春生半信半疑,一时没敢吭声,黄光辉只好给他透底:“我替你办妥了调动手续,明天你就可去,老干活动中心上班,总算有了稳定工作。”

江春生这才信了,一时不知说什么才好。愣怔片刻,忽然猛跑几步,故意撞在黄光辉身上,两人又是一阵好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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