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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有樛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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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107/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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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站在秋里,凝望着盛夏

外面还在下着斑驳的小雨,案台上微微发热的电脑也刚刚关闭,翻开手账,查看近来的行程安排,方发觉立秋已去多日,身处之时,早是秋之伊始。奈何窗外景色似无多大变化,仍是一番夏日气象,倒是近几日下了两场雨,让这暴躁的空气冷静些许。

季节更迭,不过是必然的一件事,只是想起日渐从指缝中缓缓流走的夏天,那些个庸庸散散的日子,顿生遗憾。心里所遗憾的,倒不是散漫无聊,鲜作文字,而是刚刚以慵懒的方式,找寻生活乐趣之时,这日子便一溜烟地逃走了,留不下,也抓不住。

平时工作繁忙,加班亦是常有之事,鲜少闲暇;到了年中,事务少半,才能给自己放个长假。往常短假,皆是窝在住处,一躺就是大半天,与父母通话时,他们都告诫我,工作之余,须多走出房门,运动锻炼,但总归理由诸多,极少做到。恰逢假期遇上夏日,我调侃自己,估计这假日也与夏乏床卧居多了。然而,不同于去年游山玩水,今年我选择回了山城,在家陪陪父母。自知工作以来,少有时间陪伴家人,深感愧疚,但也倍感无奈。

山城虽山,却不简单,背井离乡的这些年,家乡面貌焕然一新,大城市有的,这里也一应俱全。当初父母本想劝我留下,安稳度日,只是当时年轻气盛,执意要去更大的城市见见世面,闯荡一番,好在不负青春,有所收获,现如今的小日子也还算过得去,但兜兜转转,终究还是要回到起点——这个养我的一方水土。这里,有我挂念的人和事。

飞机于深夜降落机场,接机的人是我的兄长。坐在车里,与兄长拉起了家常,询问起了家人的近况。兄长在家乡创业,家自然也就安在市区里,想着把老家的父母接过来一起住的,无奈住了俩月,老人不太习惯,还是搬回老家。幸好离得不远,时常回老家看望,隔壁邻舍也有照应,不然是万放心不下的。期间被兄长问到了感情问题,我仍是一如既往地默不作声,他也只能叹一口气,没有再问下去。摇下车窗,夏夜的郊外,徐徐凉风迎面吹来,混着家乡泥土的味道,这是另一个城市难有的清爽和熟悉。眼角偶尔掠过几个村庄,它们安静地躺倚于山腰,在这深夜里睡得很香,不忍心过多打扰,只是悄悄地驶入市区。

第一晚在兄长家住下,打算天亮了,再回老家。住宅购置于第十二层,不算最高,从阳台处瞭望,还是能窥见市中心一二的。城市的中心,过了十二点,仍然是灯火通明,充满活力,脚下的车辆在中心大道上来回流动,就像一个心脏,四周的脉管不停地输送着血液,生生不息。儿时,当看到电视上的金融精英端着一杯咖啡悠闲地踱步于华尔街时,心里想着,长大了也要在繁华的市中心工作,待到真正工作之时,行走的不是华尔街,手里端着的也不是咖啡,而是奔跑于拥挤的公交地铁站台,吃着随手买的早餐。以前向往的地方,不过是从一个市中心变换到了另一个市中心。一整日舟车劳顿,此时已难敌困顿,看了两眼外景,饮下一杯温水,便须上床睡觉了。

清晨七点,我被屋里的脚步声唤醒。屋里的人都醒了,兄长在厕所洗漱,大嫂在厨房准备早餐,侄子则是睡眼惺忪,赖在床上,不肯起来,像极了往日的自己。楼下小区公园隐约传来广场舞的曲声,好在不大声,不然可能会被投诉扰民吧,反正在我那里不时会发生这种纠纷。晨光倾洒在阳台的绿植上,渗透出柔暖的淡绿,显得格外妩人。趁天气晴好,家人齐在,便一起回了老家看望父母。

老家坐落在一条古街里,是一座普通的四合院,这里是我生长的地方。未开发之前,这里就是一座平静的古镇,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安逸而又悠闲;开发之后,这里成了旅游景点,沿街开起了各具特色的店铺,各方游客慕名前来,一览这些古老的建筑,细品这段悠长的历史。话说这世间哪得什么两全法,多了些儿繁荣,自然也就多了些儿喧闹。回忆起小时候,从不缺热闹,那都是自己造出来的。一大群野小子,光着脚,踩着清凉的石板,在巷道里,追着跑着吵闹着,这里逗一下李家的狗,那里翻一下刘家的墙,累了就在街头榕树下大爷那里买根冻嗖嗖的老冰棍,那时候五毛钱就能买上两根,一根就能凉大半天,好不自在。夏天的夜晚,屋里闷热难耐,人手一张小板凳和一把大蒲扇,自家庭院、大门口、河岸边都可以坐人。老头子老太太半躺在竹椅上,沏起了茶,嗑起了瓜子;大人顺手搭起了麻将台,吹起了牛皮;小孩自是又跑到别的地方玩去了,玩累了自然会回来。对于儿时的老家,这样的生活平常无奇,却又让我印象深刻,以至于到现在这个年纪也难以忘怀。

知晓我快到家了,母亲父亲已在门口迎接,满眼期盼,我又何尝不是呢!侄子上前去抱他的爷爷奶奶,开心的很,想来也是许久未见了吧。大家进了大门,径直去了厅堂。厅堂的布置没有太大改变,旧物仍在,倒是添置了些儿家电器具,墙也重新漆了一遍。圆桌上,已沏好了一壶茶,桌边留了一小堆花生壳,不知是在我们之前有人来过,还是他们太心急过早沏好了,不得而知。母亲换了一壶热茶,就坐在我的边上,父亲则坐在我的对面,神情有些严肃,其实刚进门我就注意到了,我不敢先开口,相处多年,自是了解父亲的脾气。还是母亲先开了口,一只手握着我的双手,另一只手摸着我的脸,一直说着“瘦了,瘦了”,看着母亲,我心情复杂,一时不知如何回答,只能干应着她。母亲与我聊了一会儿后,进了厨房准备午饭,大嫂也识趣地跟了进去。一大家子的午饭对于现在的母亲来说确实有些吃力,若是放在二十年前,就算是来了两大家子人,光凭她一人,也是不在话下的。

“妈,就别弄那么多菜了,随便吃吃就好了。”我隔着厅堂朝厨房喊了一句。

“哪能啊,你看你都瘦成啥样了。没事,都是你爱吃的菜,你那里吃不到。”

“你不吃,我乖孙还爱吃咧。”

母亲说完,厅堂又陷入一片沉寂,留下我、兄长和父亲面面相觑。

“最近工作怎么样,还顺利不?”父亲开口打破了尴尬的场面,我也就顺其自然地跟他聊了许多工作上的事情。

一家六口人,母亲和大嫂却足足做了十道菜,母亲这代人注重寓意,非要取个“十全十美”的好意头,红烧鱼、酱香猪肘、醋溜丸子、酸辣土豆丝……一道道都是母亲擅长的,也都是我爱吃的。一家子人围着圆桌坐下,母亲使劲夸大嫂手脚麻利,厨艺好,说我大哥能娶到她都是上辈子修来的福分,大嫂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对着兄长干笑。转而母亲看向了我。

“儿啊,有喜欢的姑娘没?什么时候带回来给妈瞧瞧?”

“你这老太婆,话怎么这么多,吃菜吃菜!”父亲顶了一下母亲的手肘,顺势夹了块猪肘放到了她碗里。看着他们,我觉得有些尴尬,又觉得有些好笑。

“你这老头子,我这不是关心咱儿子嘛,都三十好……”

“哎呀,妈,我不急,您就别操这个心了,有我马上带回来给您瞧瞧,您看行不。”我打断了母亲的话。

“对啊,妈,弟弟都这么大了,他有他自个儿的想法,就别操这么多心了,对身体不好。您要是真操心,您就给您孙子相个小姑娘呗!”兄长接过我的话,替我解围。

“瞎说,我孙子还小,还要好好读书嘞。”母亲望着小侄子,给他夹了一个肉丸,没再谈起这个话题。我留意到母亲眼里掠过一丝丝失落。

兄长一家准备在这儿住上两天,母亲扫撒好东厢房给他们住下,而我向来住西厢房,母亲知道我恋旧,这个房间是我从小住到大的。晚上,公司来了电话,我进房间处理了一下,不一会儿母亲推门进来,我随口跟同事聊了两句就先挂了,免得她操心。母亲安静地站在我的身后,手里端着碗,闻这味道,就知道是绿豆糊涂。绿豆糊涂是家里夏天常备的吃食,晚饭过后,吃上一碗,清热解暑。高中的时候,常常温书到很晚,母亲怕我肚子饿,换着法子给我弄吃的,其中最常吃的还是这绿豆糊涂,我也爱吃母亲做的,工作以后,也尝过好几个地方的绿豆糊涂,都感觉不太合口,只因与母亲做的不一样,少了一股淡淡的槐花香。后来母亲告诉我,这绿豆片儿,是在六月初碾的,石碾摆在院子里头的大槐树下,到了六月,槐花也开始落了,风一吹,有几朵掉在碾子上,便顺手碾进片儿里了。我拉母亲坐下,尝起了这熟悉的味道。

“儿啊,今天中午妈不是故意拿你说事的,你长这么大了,大道理其实你都懂。妈年纪大了,身体怎么样我最是清楚,万一哪天有个三长两短,我唯一放心不下的就是你呀。你一个人在外面打拼不容易,孤苦伶仃的,没个依靠,妈担心你一个人过得太苦了。”母亲泪眼朦胧。

“妈!”我是最见不得母亲哭的,但也一时找不到安慰她的话,纵使找到,也是“知子莫若母”,只是母亲知其一不知其二,有些事我不敢说,也不能说。自从上了大学,就很少与母亲正儿八经地谈过话了,我没有了解过母亲,母亲也不了解我。母亲离开的时候依旧很安静,看着她摇摇晃晃的背影,这一刻发觉母亲真的很老了。晚风掠过,屋檐上的吊灯在摇晃,院里头的树影在摇晃,我眼眶里的泪珠也在摇晃。

这些日子,逐渐习惯早起,只因要陪母亲买菜。上班期间,自己很少买菜做饭,基本是在公司解决的,周末在居所也是点一份外卖草草了事,对于自己的生活,好像没怎么上过心。所谓“不当家不知柴米贵”,关于油盐酱醋之事,我自然是不及父亲母亲了解,要我这个平时大手大脚的人只身前去,肯定会买多,唯有浪费。以前母亲也带我去赶集,摊贩没有固定档口,随便铺一块布,摆一张桌,沿街叫卖,我常常会在卖小孩子玩意儿的摊位前傻愣很久,也不敢吵着闹着让母亲买,怕她打我。现在政府统一规划,建了个农贸市场,也没有分什么赶集日了,天天都是赶集日,天天都很是热闹。母亲买菜总会精挑细选,货比三家,我刚想挑捡几个西红柿,她就拉着我往另一家档口跑,说是那家店的西红柿又大又甜,最好吃了。她对这里熟门熟路,哪家菜最便宜,哪家肉最新鲜,哪家店买了东西还能搭把葱送块姜,她都记得一清二楚。看着她花这么点钱,却能拎回这么多东西,反正我是自愧不如。回家路上,母亲跟我说起了父亲买菜的事,说他不靠谱,不会讲价,死要面子,别人说多少他就给多少,不会算计着买,合着这钱是大风刮来的。听着母亲嘴里的父亲,也是觉得好笑,果然父子俩都是一个样。

在老家的这段时间,除了陪母亲买买菜,唠唠嗑,偶尔还会跟父亲学做一下包子点心。父亲虽说是个五大三粗的男人,做起这些东西来却一点也不含糊,精致得很。追究起来,父亲这门手艺还是跟奶奶学的,还真有一段历史了。以前父亲年轻那会儿,家里边开过包子点心店儿,做的是街坊邻里的生意,店面不大,来得人却不少,大伙儿都是冲着父亲的手艺来的,皮薄馅大,一口咬下去,这包子就像泉眼一般咕咚咕咚地冒出汁儿来,吃过的人都成了回头客。父亲为人倒也憨厚老实,没有仗着好吃卖高价,就赚点儿零头,多年来,价钱也没多大变化,除非这菜肉是真的贵到离谱了,才涨点儿价,好维持经营。后来,父亲靠着手艺去了食品厂工作,店铺则交给了二叔打理。现在的父亲,偶尔在家倒腾些儿点心自个儿吃,有时也会多做些儿分给隔离邻舍。父亲唯一觉得可惜的是我兄弟俩都没学会这门手艺。现在跟着父亲学也是随了他的心愿,虽然一时半会儿是学不会了,但好歹也有个安慰。

每天,家里的老人是要睡午觉的,我到没有这个习惯,于是乎会打个车到城里找间咖啡店坐下。有时处理一下工作上的事,有时就静静地看会儿书。工作的时候,时常想拥有一个惬意的下午,它只属于自己,可以不用打理自己,可以翘着脚喝咖啡,可以看窗外的暖阳,可以什么事都不想,然而现在终于有了。特别喜欢看书的这段时间,这时候,阳光明媚,咖啡温淳,周围的彩色玻璃都折射出温柔的光,也没有任何人事的打扰,万物美好,我在中央,偶然书页上的一句话,都会溅起内心的回音。这是一场梦,却也不是梦,我清楚我喜欢此时生活的温度。生活如饮一杯水,冷暖自知。我厌恶旁人胡乱猜测我的生活,同时也不想去指导别人怎么去生活。一个人能够把自己活明白已经很难了,很多人穷极一生也不明白自己为什么而活。三毛在《说给自己听》里写到这么一段:如果有来生,要做一棵树,站成永恒,没有悲欢的姿势。一半在土里安详,一半在风里飞扬,一半洒落阴凉,一半沐浴阳光,非常沉默非常骄傲,从不依靠从不寻找。三毛已经站成一棵树了,在这棵树面前,我们平凡而渺小,只是在仰望。

在老家的这些日子,是我偷来的,现在要到还回去的时候了。自然是舍不得他们的,只是生活还得继续,容不得我半路停下来。走之前,母亲往行李里塞了很多东西,说是怕我瘦,我那里也买不到,我瞥了一眼,其中有一大包绿豆片儿和父亲亲手做的点心。上车前,父亲拍着我的肩膀,对我只说了一句话:“你自己选的路,以后不要后悔。”不知道是不是兄长跟父亲说了什么,还是父亲已经猜到了些儿什么,我在错愕中条件反射地回了个“嗯”。汽车启动,告别了门口站着的两道枯瘦的身影,告别这座我生我育我的山城。盛夏的山城,浸泡在浓郁的香樟味里,那是我离开时的味道。

雨停了,风带着微凉,在这座石林间游走,我披了一件长衫,站在窗边,凝望着丛林尽头的夏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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