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意识流酣畅于电影《无双》

前不久，电影界又一部吸睛烧脑之作杀青问世。

编导庄文强，以新颖的伪钞罪案侦缉为题材，周润发和郭富城两位影帝剧中联袂出演，破票房10亿记录，获好评如潮。

久违的港风来袭，蓄势不可挡。

62岁的“发哥”重返江湖，英姿不减，英雄本色。

制伪钞题材绝版: 变色油墨、无酸纸、摩尔纹、美钞纹样的描摹……这些新鲜的元素为观众展现了精彩的美钞伪制技术，无异乎享受一顿艺术盛宴，

有观众吐槽: 结尾剧情的反转，完全颠覆了观众的推理；看完了，还不明白谁是谁非。每个人心中都在疑问:

“画家”到底是谁？

虚实之间，人们兜兜转转，竟一头雾水。

如博尔赫斯的短篇小说《刀疤》中英国人讲脸上“刀疤”的来历，他是以一人称“我”展开讲述的，故事讲完了，读者才明白故事中的“我”并不是英国人本人，而是持刀在英国人脸上留下刀疤的人，而猥琐告密的人才是他自己。

所以，李问的供述中的“我”并不是他，而他着力描述的那个残暴凶悍的国际伪钞犯罪团伙头目“画家”才是他自己。

《无双》剧本是意识流手法，这并不陌生，它运用的蒙太奇也是惯用电影制作方法。

但不熟悉意识流文学、不了解蒙太奇的人，就很难真正看懂电影。

因此，学会欣赏，必须懂得 ——

意识流在文学的应用和蒙太奇在电影中的应用技巧。

                 一

   什么是意识流？

  意识流首先是心理学术语，后用于文学创作。

  美国机能主义心理学家先驱詹姆斯创造出意识流，1918年由英国小说家梅·辛克莱把这个名词引进文学。

  迄今百余年，“意识流”早已作为现代艺术的主要流派，应用、流行于世界的各个艺术领域。现代生活中的艺术欣赏，离不开意识流。

  意识流文学包括诗歌、小说、戏剧等。

  意识流小说，是表现意识的四个不同层次：意识、潜意识、下意识和无意识；表现小说中人物的梦境、回忆、闪念、联想、幻觉等虚拟心理，从而揭示人物的内心世界； 按照“心理时间”结构作品，借此塑造人物性格。

  若表现树枝的姿态与阴影，让心灵去创造那棵树，它将更深刻而饱满。

 我们一起来感受几段名家笔下的意识流:

  在川端康成的《雪国》中，“岛村”感到百无聊赖，发呆凝望着不停活动的左手的食指，他清楚地感到就要去会见的那个女人，于是出现回忆中的女人，然后想着想着，不由地把手指送到鼻子边闻了闻。当他人无意识地用这个手指在窗玻璃上划道时，不知怎的，上面映出一只女人的眼睛，从而引发下文中对映在玻璃窗上的对面那个女人细致的观察。

  由墙上的一个斑点，回忆当时炉子里生着火, 又联想起一面鲜红的旗帜, 红色骑士潮水般涌来, 又感叹起人的思维特性；又由斑点是一枚钉子留下的痕迹 , 联想起挂贵妇人肖像, 又想到赝品, 想到以前的房客的习惯，还感叹起生命的神秘、思想的不准确和人类的无知；由“人的生活带有多少偶然性啊”引出一连串的物象:罐子、猫和老鼠、鸟笼子、铁裙箍、钢滑冰鞋，奔马的尾巴……。这来自于伍尔夫由一个墙上的斑点引发联想而写成的小说《墙上的斑点》。

  黑孩的眼睛本来专注的看着石头的，但他听到河上传釆一种奇异的声音……他看到河上有发亮的气体起伏上升，声音就藏在气体里，只要他看着那神奇的气体，美妙的声音就跑不了。这只是莫言的小说《透明的红萝卜》中的片断，其实，意识流，在莫言的其它文学作品中也应用广泛。

  中国古代诗词早己应用意识流创作。      如陆游《卜算子.咏梅》: 驿外断桥边，寂寞开无主。已是黄昏独自愁，更著风和雨。无意苦争春，一任群芳妒。零落成泥碾作尘，只有香如故。

  由断桥边，黄昏风雨，写梅花的困难处境； 联想到梅花不争春，任群芳妒的高洁灵魂与碾作尘，却香如故的不屈品质；借梅表达了自己虽终生坎坷，却坚贞不屈的人生观。

  以诗人的所见所闻所思而引发的联想，这是诗人意识的流动与思想的表达。

  沃尔特·惠特曼《草叶集》中，充满了灵动的意识 :

  旷野的空气不是香水，它没有蒸馏的味道，它    是没味儿的，

  它永远对我的口味，我爱它，

  我要到森林边的河岸上，脱掉伪装，赤身裸      体，

  我发疯似的想着它，要它接触我。

  诗人顾城也留下许多意识流诗歌。如诗《门口》中的几句:

   我多么希望，有一个门口

   早晨，阳光照在草上

   我们站着

   扶着自己的门扇

   门很低，但太阳是明亮的

   草在结它的种子

   风在摇它的叶子

   我们站着，不说话

   就十分美好 。

  在诗歌、小说中， 笔是器， 意识是心，

  意识流是心灵之水，一滴一音，脉脉成律。

                二

如何将电影剧本中的意识流表现，以何种手法表现？这取决于导演的艺术构思。取决于如何利用长镜头的拍摄及用蒙太奇技巧进行剪辑制作。

 众所周知，电影的拍摄是通过镜头。长镜头即持续拍摄时间较长的镜头。而一般单个镜头不独立叙事和表意，几个镜头组合成段落能完整表达镜头语言， 而表达一个完整意思的一组镜头，称为蒙太奇句子。

 前进式蒙太奇句子:景别由远→近，景物范围由大→小，观众视线由整体→局部。

 后退式蒙太奇句子:景别由近→远，观众视线由局部→整体。

 循环式蒙太奇句子: 是前进式与后退式的结合，景别由远→近→特→远，形成波浪式的景别。

 穿插式蒙太奇句子: 不循环渐进，而是时大时小，远近交替，除两端句子中景别可调动顺序。

跳跃式蒙太奇句子:远→特→远→特→全→近→远，这种适合于表现情绪大起大落，事件大起伏的两极镜头。

等同式蒙太奇句子:特→特→特→全→全→全，句子有等同、对比、并列、累积的作用。

 法语“蒙太奇”，中文是“剪辑”、“剪接”的意思。 通过停机或后期剪辑，将电影中的镜头穿插、连贯，场面、段落分切和组合，从而选择素材，实现对现实时空的再造，创造独特的影视时空，从而完成剧本中意识流的表达。

 电影中是否常见这样的画面:

 一个孩子向前跑着跑着长大了，这时穿插另一慢镜头: 一朵花苞的绽放，来喻示孩子的成长。 花的绽放就是通过剪辑穿插的“隐喻蒙太奇”手法；

  一个画面是朱门酒肉臭，另一个画面是路有冻死骨，这种强烈的对比造成反差，是“对比蒙太奇”手法；

  楼下看到家里亮着灯，联想到可能女儿回来了；上楼时路过邻居家，闪回曾与这家发生过争执的画面，想起昨晚上的梦，又插入一段梦境。这种表现人物的梦境、回忆、闪念，幻觉、联想的精神活动，是“心理蒙太奇”。

  描写一座城堡， 从近处伫立在城堡墙头一只鹰的特写，逐渐扩大到整个城堡的远景，使观众从细部看到整体，造成一种特定的气氛，这就是扩大式蒙太奇；再由城堡远景逐渐进到城堡内室的每个房间摆设等细部特写，这就是集中式蒙太奇。

  一个镜头警惕注视的眼睛，另一个镜头是所注视的对象走近，再一镜头是注视者举枪射击，最后镜头是枪响，对象中枪倒下。这四组相关联的镜头同时同地发生的几条情节线索的组接为平行蒙太奇。

  同时异地。几个画面并列进行的，如一方面是敌军围攻画面，另一画面是我军突围，两个或两个以上的事件同时平行发展，即平行蒙太奇。

  几个画面穿插交替进行的，在同一时间，不同空间，故事情节之间有因果关系的称之为交叉蒙太奇。如《无间道》中警方、房间的毒贩、去交易的毒贩三方镜头不断切换，同时、不同空间几段情节有一定因果关系。

  先展示现在，再回忆过去，这种倒叙的方式称“颠倒蒙太奇”。

  枪杀工人的镜头和屠宰场宰杀牛群的镜头交替出现，构成“人的屠宰场”的经典隐喻，是“杂耍蒙太奇”；

  用羔羊的尖叫作为主角的童年噩梦，以它的尖叫代表了受害者，而羔羊在影片中并不存在，这是理性蒙太奇中的“杂耍蒙太奇”。

  母亲为保护孩子而被杀死后，缓缓滑落的婴儿车，是突出了悲惨画面效果“杂耍蒙太奇”。

三

电影《无双》，如何用蒙太奇技法表现剧本中的意识流呢？

电影以李问被抓被审为开篇，在李问被羁押在警车的时，见到押送他的警员（周润发饰），并以这位警员为原型构思了伪钞制造犯罪团伙的头目代号“画家”的形象，虚构了自己从一个在加拿大落迫的仿真画者，如何被伪钞犯罪团伙诱导，开始参与伪钞制造并进行非法交易的。为让谎言更真实，他着重添加编造了两个情节: 其一, 他是为情所弃被迫走上犯罪道路的，于是他编造了与美女画家的失恋情节，现实中女画家不过是他的邻居；其二. 他曾一次次发现且反抗伪钞犯罪团伙头目“画家”杀人行凶的残暴行为，不惜以生命为代价多次劝阻并与之发生冲突。为深化“画家”的残暴形象，他编造了“画家”为抢油墨行凶袭警、为报杀父之仇而炸毁仇家团伙、枪杀跟随多年的犯罪同伙全家等情节。

为了刻画人物，影片从剖析他的意识入手。他的所思所想 、他的梦境、回忆、闪念、联想、幻觉……这些记忆，片断性的声画、不连贯的叙述， 通过交叉穿插等蒙太奇的剪接技巧，将镜头组接或声画结合，将感觉中的过去、现在和将来拧在一起，以虚写实，深化主题；所以当过去、现在、将来穿插在某个人的回忆中，甚至还穿插这个人突然冒出来的潜意识和无意识的闪念画面，或做过的某个梦等，全部画面拧在一起，观众就一头雾水了；分不清哪段剧情是现在的，哪段是过去的，哪段又是未来设想的，哪段是这个人物偶然的闪念，哪段又是他的回忆，哪个人物是真实的存在，哪个只是想象或梦境中虚幻的人……。

影片内容的80%是他对警方的供述(回忆)，20%是开篇和最后回到现实的过程，整个过程是用颠倒蒙太奇手法来回忆倒叙。

在审讯李问时，香港警方让他说出画家是谁，并说“如果他知道你在这”，李问紧张回答: “你怎么知道他不知道，他要是知道我在这，这里所有人都会死。” 这时马上插入一个镜头: 警员吴复生（周润发饰）早晨向上司敬礼问好，这个镜头的插入就是平行蒙太奇手法；警员吴复生再次出现是故事临近结尾时，李问回忆中“画家”吴复生(周润发饰)已亡，而警员吴复生再次出现，暗示了李问描述的“画家”身份的可疑，警员吴复生是原型。这两个镜头就是多维空间的叙事中过渡性和暗示性镜头。然后李问惊恐大叫“真的会死很多人！”，随即出现爆炸的画面，这是心理蒙太奇中的闪念，是李问心里一闪而过的念头。当然"闪念”在影片中多处体现，如鑫叔买钟的画面闪现。

随后在李问的回忆中，不时插入现实中的审讯室的对话镜头，把观众从回忆拉回现实，又从现实回到回忆中，这是颠倒蒙太奇。另外，与美女画家阮文的情感发展片断也不时穿插进来。回忆中的制假钞过程与情感回忆、审讯现实三组穿插，这就是多维空间的平行交叉蒙太奇。而整个事件的叙述，为 叙事蒙太奇。 而且审讯室中，犯罪同伙秀清假冒女画家来营救李问，并暗示李问:“画家该出场了”，要他把话题引到画家身上，编圆故事，这个画面叠加两次 ，相同画面重复出现，是复加式蒙太奇。

一棵树，有了光照和风动，便不仅是树， 而是有节奏、多层次的叶浪树影和云山雾海般无边的意境。而蒙太奇似风光，让电影生动，形成人观影后的意识。而电影中出现的画面与观众脑中的画面，一起形成怎样的共识，得出怎样的结果，因人而异。如同一个剧本，不同的导演艺术个性不同，拍出的影片风格也迥异。

我们感受意识流酣畅于电影《无双》的同时，我们更为庄导对电影艺术的独特理解和表现赞叹！但前提是必须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