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星空

小时候我以为星星就是长在天宇里的眼睛，躺在故乡白沙滩上消夜，我常常与它对视。

——题记

酷暑难耐，夜半梦醒。来到阳台，仰望星空。无奈前有高楼挡着，月亮是望不见了，但几颗稀疏的星子，不停地向我眨动着眼睛。

久居小城，看星星、看月亮，已经成为遥远的事情。自从四十多年前进了小城，我就再没仔细地仰望过星空，尽管那时小城的楼还只有四五层高，自己当时还住在平房里，按说视野倒还宽阔。近十几年来城市楼群越长越高，街上的路灯和建筑物上的装饰灯也越来越多，越来越亮，自己就更少仰望星空了。那年月食，为了能够看到月食的全过程，我曾早早地来到阳台等候，可终于等到了，却又被眼前的高楼给挡住了。那一刻我失望至极，心也慢慢沉了下去。

是啊，“万家灯火抢尽了星月的光，加上我老眼昏花，在模糊的天穹上终于找不着想看的天象。”不过我并没有遗忘久远的星空，每年七夕我都会想起儿时看牛郎织女星，听大人讲牛郎和织女故事的情景，并想起夏日夜晚在白沙滩数星星的事情。那时的星空浩瀚无边，星星也多，多得让你数到眼疼都数不清。还有那天河，星星多得像白沙滩上的沙粒，让你想数都无法数。多年后自己才知道，这些星星曾被文学家称之为繁星。不过那时夜空里的星星虽多，能叫出名字的却寥寥无几。牛郎织女星是我熟悉的，但也仅限于在众多星星中了解那么两颗，左边挑着两颗小星的是牵牛星，右边是专司纺织的织女星。后来听大人们说得多了，在众多的星星中，又记住了三颗间隔有序排列成三角的星星。三颗星，在有的地方叫“三星老爷”。在我的故乡，人们却叫它慌忙星，因为它们出现在星空里的时间不一样，人们就把先出来的那颗星叫大慌忙星，以此类推，后来出的便分别称为二慌忙和三慌忙。我对慌忙星印象最深，因为小时候常听大人形容小孩子做事慌乱时说的一句话：小孩子做事和慌忙星似的。什么意思？大一点才知道，如果说某某人做事像慌忙星一样，就是这个人办事毛手毛脚不稳当。再后来我又认识了七颗状如勺子图形的勺子星，上了中学才知道，它就是能给人指示方向的北斗星。至于这些星星有什么故事和说道，已经是更后来的事了。

在我童年的记忆中，那时的流星也多，夏秋天在白沙滩纳凉时，每晚都见有流星划破夜空。当时听一起消夏的大人讲，天上的星就是人的元神，每个人在天上都有一颗属于自己的星星，如有流星划过，就是有人过世了。至于哪颗星星是属于自己的，从来没听谁说得清。不过，在当时我还是相信人们的这一说法，深信不疑。

在白沙滩上纳凉看星星，说来都是童年的事情，我上了中学，离开村子就再也没有机会了。但是，后来我还是获得了一次观赏星空的机会，那次经历一直留在我的记忆里，虽经岁月的磨砺，但愈来愈清晰。

那年放秋假回村参加劳动，一天晚上队长派社员看坡守夜。和我结对子的是祥生叔，他当时还是一个光棍汉子，因此每年夏秋两季看坡守夜都少不了他。他也是心甘情愿的，在他看来睡个觉还能给记几个工分，实在太划算、太值了。那夜我们去看的那块庄稼地，在村子东面，距离村子有二里多路，北面是滕辛公路，南面紧邻响水河。记得那年秋天地里种的是谷子，眼看就要收割了，队长怕人夜里偷，每晚都派社员去看护。

我去看夜，除带了一床苫子、一领蓆和一床被子外，爹还安排我带了一把防身用的镰刀。那是我有生以来头一次看夜，既感到新奇，又有点胆怯。这是一块紧临河岸的谷地，睡在地头上能听得到清河里叮咚潺湲的流水声和河湾草丛中蛐蛐的叫声。

时值秋天，夜寒白天热。尤其到了深夜，真可谓夜凉如水、秋夜无尘了。因为是第一次在田野里睡觉，我有很长时间没睡着，中间有两次就要睡着了，却被不远处的祥生叔唤醒。他叫我别睡得太死，说小偷偷庄稼都是在后半夜才下手。想到自己肩负的责任，不由得用手摸了一下压在头底下的防身镰刀，问自己，假如小偷真的来了，靠手里的这把镰刀能把小偷吓跑吗？想到这儿心里还真有些害怕，原有的困意也瞬间消失殆尽。

那是一个月白风清的夜晚，万籁俱寂。我躺在苫子上仰望天空，天宇一丝云彩没有，那夜的露水特别大，摸摸被子，感觉潮湿粘手。天宇里繁星点点，尤其是天河，星星多得分不清个儿。三星已出来了两颗，它们好像比赛看谁更加明亮。快到半夜了吧？我好像听大人们说过，三星出来两颗差不多已是半夜时光。此刻我又把目光投向东方，突然发现有一颗星星贼亮贼亮，我想起来，听大人说过它叫启明星，也叫长庚星。

接着我又在浩瀚的星空中寻找勺子星，看它已走到哪里，勺柄指到哪儿。关于勺子星，后来我看到过介绍，说：“斗柄指东，天下皆春；斗柄指南，天下皆夏；斗柄指西，天下皆秋；斗柄指北，天下皆冬。”

勺子星也叫北斗星，或者北辰星，共由七颗恒星组成，属于大熊座，非常亮，若抬头，肉眼能看见北面天空有个斗形。古时人们夜行找不到路时，抬头望一眼，只要见到北斗星，就知道路在何方了。有时候，人们也通过观察北斗所指的方向来确定季节。我记得小时候奶奶也说过：“勺舀西，得忍饥；勺舀北，吃新麦；勺舀东，白馍蒸；勺舀南，过新年。”以前人们相信勺子星在天空中运行，不仅能指示四季的变换，而且还能向人们预示年成的丰歉。南朝有一首写男女爱情的《子夜歌》，就用北辰星作比喻：“侬作北辰星，千年无转移；欢行白日心，朝东暮还西。”不过那夜我虽看到了勺子星，但当时还没听说过勺把的指向与四季变化有关，所以也就没在意勺把的指向。

那一夜我还看到了一颗流星，它落向了龙牙山的方向。忽然想起村里人说的“天上落下一颗星，下界就会死一个人”的话。说来也巧，在流星划过天空时，南山坳里忽然传来两声夜猫子的叫声，心想这更验证了乡间人们所说的“夜猫子笑是会死人的”说法，吓得我赶紧把头缩进被子 里。后来不知怎么眼皮发起涩来，想三星的最后一颗也该出来了吧，那么离天亮也就不远了。想着想着，我睡着了。我醒来时一轮朝阳已跃上龙牙山顶，眼前的谷地已被染成橘黄。

近几年城市日新月异地发展，使城市的天空也变得愈加逼仄起来。人们在城市之光中，竟慢慢忘记了自然的光亮，忘记了仰望星空。人是应该时常仰望星空的，否则就会真不知道天高地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