阅读完女作家马思源(采薇)的散文《澡堂》,勾起了我的写作雅兴。也写澡堂吗?其实写澡堂的想法我早就有,那么为什么没动笔呢?就是我内心一直矛盾着,因为澡堂不仅给我留下了许多温馨记忆,而且还给我的身心留下了无法弥合的伤痛。尤其是后者,就像一场噩梦,留下的那道疤痕依然那么扎眼,它就像我人生的一道坎,在它面前我常常止步。
那是一个细雨霏霏的初冬,供暖才一个星期,我感冒好了后想洗澡,但又怕自家室内温度低再患重感,就决定去小清河边的一家浴池。上午九点出的门,走在路上我还想,就洗这一次吧,等室内温度上去了就不用到外面洗了。从我们小区到这家浴池并不远,搁在平时走过去就是。可我选择了骑自行车,想快去快回,有一篇稿子刚开了个头还没写完呢。走出家门我才发现,牛毛似的细雨还在下着,落在身上倒没感到什么,但水泥路面却湿漉漉的。还有几步前面就是澡堂了,我斜对着大门骑过去。车轮有点儿偏,加之路沿石湿滑,我连人带车摔倒在路沿石上。我想爬起来,左腿已经动弹不得,骨折了。停了片刻,我单腿支撑起身来,这时一个刚洗完澡的青年人从我身边走过,我借他的手机拨打了家中的座机。不大一会儿,妻子和大女婿开车急慌慌赶来,两人费了好大劲才把我弄到车上。急忙拉到医院,但等了三天才动手术。遗憾的是,出院后有多年行走得靠拐杖。从此我不但不能外出到澡堂洗澡了,而且还改变了洗澡的方式。
说到洗澡,早年在乡间冬季是没有条件洗澡的,即使是有洁癖爱干净的人,冬天也只能烧锅水擦洗一下身子。我娘就是这样的人,她因为擦洗身子受了大寒,患了骨结核。从此一病不起,后因听信了巫婆的鬼话,最终丢了性命,生命定格在三十八岁。这是我一生的痛,想不到几十年后自己也因为洗澡,不仅给自己的晚年生活带来了诸多不便,而且在心灵上造成了无法弥合的伤痛。
澡堂子这个名字,我最早是听父亲说的,他说早年在城里做生意为了省钱,晚上常常去澡堂投宿过夜。然而,让我没想到的是,90年代初,在我进城后,父亲进城看望孩子,觉着我住得逼仄且不方便,晚上竟然选择了住澡堂子。小城早年的澡堂子,白天供人洗浴,晚上供人住宿。在澡堂子住宿比旅店甚至马车店便宜得多,因此,穷人多选择住澡堂子睡大通铺。我第一次跟伙伴们进城,头一次在县城洗澡去的是国营旅社对过的浴池。再后来还去过几次南门里的浴池。那时候可能是县城浴池少吧,冬季到浴池洗澡的人特别多,有人曾经用下饺子来比喻。因为洗澡的人多,澡池里常常是人挤人,有时候甚至脱了衣服都没地方放。当然,池子里的水就更不用说了,洗到最后水比饺子汤还要浓。因为洗澡的人多,且什么人都有,澡堂子经常发生偷盗现象。于是有人带了贵重物品,都会交给柜上保管。那时候洗一次澡花两角钱,可我从来都没舍得花钱请人搓澡,因而也就不会像东坡先生那样:“轻手,轻手。居士本来无垢。”当然,就更别说是理发、刮脸和修脚了。还有,我从来没在澡堂子泡茶喝过茶,都是来去匆匆,因为闻不惯澡堂子里面的那种难闻的气味,有时候没等头发干就往外面跑。不过有的老人可不这样,他们中有不少人借洗澡去澡堂躲清闲,常常泡一壶茶喝半天,享受而惬意。我开始在浴池洗澡还有点不适应,除了闻不惯澡堂子里的那股气味,还有那么一点不好意思,不过洗的次数多了,自己也就慢慢适应了。
早年在乡间冬天洗澡难,女人想洗澡就更难了,即使是在夏天,也没有男人那么随便。俗话说,有理的街道,无理的河道。男人大白天可以在河里洗澡,而女人则不能。女人到河里洗澡都选在晚上,而且还得安排一个人站岗看衣服。有一次,和妻子拉闲呱时她向我提起早年进城洗澡的事情,说她和队里的几个小姐妹到她四叔所在的县保温瓶厂洗澡,都是当天打来回。我知道从她们村到县保温瓶厂有五十多里路,为了洗一次澡来回要跑百多里路,即使搁在现在也让人不可思议。那时候工厂里大多开有澡堂,不过多不对外开放,只对本厂职工或者家属,妻子她们去洗澡纯是沾了当车间主任的四叔的光。妻子那次还说,村里的大娘婶婶嫂子们,一个冬天都洗不了一次澡。不过眼下好了,附近村里就有澡堂子,最远不过镇上。
不花钱也能洗澡是我进了县委机关之后,也是我进县委机关工作享受到的第一份福利。当时县委有一个澡堂子,虽然比较简陋,没有存放衣服的柜子,也没有人侍候茶水、递毛巾,更没有专门的搓澡工,但这已经是不错的了。机关澡堂子一周只开一次,而且是男女轮流洗,通常情况是上午男同志洗,下午女同志洗。女同志洗也可以带孩子,为了个人卫生大多带着脸盆和拖鞋。在我的印象里,外面的人到机关澡堂子洗澡的人并不多,即便有也是个别有熟人或者有关系的。
我很怀念那些年在机关澡堂子洗澡的时光,觉着那时候领导和下属之间、同事和同事之间的关系很和谐,大家在一起洗澡,可谓是赤诚相见,谁都没有隐私。因为澡堂没有搓澡工,有的领导常让下属给搓澡,一句小张或小王给我搓搓背,那个小字辈就会立马贴过去,接过对方递过来的毛巾,先在水里摆一摆,然后拧干,用毛巾裹着手掌,接着从下至上搓起来。同事间互相搓澡更是习以为常,不过搓起来可不像给领导搓那样拘谨,而是有点放肆。有一次我给一位同事搓澡,由于劲使得大、下手重,后背上有一片竟然被我搓掉了一层皮。
记忆中改革开放后机关澡堂子就被撤销了,洗澡重新回到了外面的商业运营的浴池。花钱倒没什么,但却不方便了。不过偶尔也会借忙会议在招待所或者宾馆洗澡,不用走出房间,条件也好。其实当时我也有过期盼,想有一天能在自家洗澡就好了。
我终于等到了那一天,90年代初我家搬到一个新小区,自费安装了太阳能,夏秋两季洗澡不用再去澡堂子了。不过完全不用去澡堂子洗澡还是搬到另一个小区之后,也就是近十几年的事情,说得更具体一点,就是我的腿伤不便行走之后。新小区统一安装了升级版的太阳能,为了冬春都能洗澡,后来又安装了浴霸,这样一年四季洗澡都不用出门。不过在家洗澡和去外面的浴池洗澡,差距还是有的,就是在家洗澡虽然方便多了,但却不能泡澡,更享受不到澡堂被人服务的那种惬意,譬如搓澡。况且,在家洗也不如在澡堂洗得透,尤其是在冬季供暖之前这段时间。遗憾是有的,再说了谁的人生没遗憾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