斗狗

斗  狗

    马志兰

   人生不但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喜，还会有很多意想不到的惊吓。

那天中午照样是个平平无奇的中午，天气照样是晴着，太阳照样乏力地照着，草木照样是没有生气的干黄，我照样是拖着没精打采的步子回家。现在住的这个小区，据说当初为了打造园林式效果，建筑商特意保留了原有凹凸不平的地貌，各个楼栋都不在一个水平线上，高低不一,错落有致。尤其是人行小径蜿蜒曲折，也没有硬化，只在土层上面铺上了青石板路。意境是有了，还相当不错，但铺的青石板相当有趣，走在上面真正是应了“一步太娘，两步扯裆”的效果。

言归正传。那天中午，我下班回家，拖着疲累的身体，迈着也娘不娘的步伐，向家走去。家在一楼，带有小园。为了方便出入，我们把小园的栅栏改造了个小门，门前铺了几级砖，当作台阶。平时也不大用。那天心血来潮，偏身向小门走去，一脚踏上台阶，一脚刚好悬在空中还未落下，忽听“汪！”地一声，一个物件擦着悬空的腿“嗖”一下如风疾驰而过。我昏昏欲睡的头脑霎时清醒，涣散的思维瞬间聚拢。还未惊呼出声，一条狗已经跳出三四米开外，弓腰塌背，呲牙咧嘴对着我狂吠。从外形看，这是条宠物狗的杂交后代，应该属于博美犬，从干燥无光泽且褪了一半的皮毛看，应该是流浪二代以上了，受宠地位荡然无存。我本能地靠着小园栅栏，向家胡乱喊了一声。手里提着包，试图退一步防守。不料狗看我有所动，牙呲得进一步狰狞，白森森地，上嘴皮和鼻子耸到了一起，牙床露在外面。我头顶一热头皮象触电一样麻了，身体僵硬，再也不敢擅自动作。家里毫无动静。心里暗骂这爷仨真是迟钝得要紧。恰好前面楼上出来个男人，看见了我和狗这强弱已见分晓的对峙。他喊我：“你尽管走，它不敢咬你。”

心里虽然十分不屑他这事不关已的建议，但目前能救命的看来只有他了。“你来帮我打哈撒！”我毫无风度地求助。他不疾不徐地沿着蜿蜒的青石板路绕一大圈走来。走得真慢。我发誓我当时想给他屁股上一脚。此时前有恶狗，后无退路，我被意想不到的突然惊喜，哦不，啊呸！突然惊吓困在这方斗之间，说不上被多少扇窗户后面的眼睛看戏，你老人家还四平八稳地步伐不乱。

男人拾起一块石子，狗绷得紧绷绷的腰软了下来，侧过身对着他毫无气势地“汪汪”叫着，几个箭步遁身而去。家里的门开了，老公适时地，哼，没错，是适时地，走了出来。我抱怨他们听见家门口狗叫这么凶，也不出来吃个瓜，看看热闹，顺带救我于危难。算了，肚子已经叫唤了，留点力气吃饭。

匆匆忙忙做好饭，一家人坐一起，我还在为刚才的险遇惊叹。我对两个孩子说：你看就是这么巧，我那条腿刚好抬起，让偷袭的狗扑了空，不然肯定被咬到了。这要是被咬到了就麻烦大了，疼是肯定钻心地疼，还得请假，还得打狂犬疫苗，还得你爷仨侍候我。儿子说：“妈妈，你没看到过吗？那条狗在咱们园子前面卧了几天了，它还有三条小狗，肯定是看你朝那个方向走，怕你伤它儿子才咬你的。”于是一家人同时一副“啊，原来如此”的表情。

下午上班，我还是心有余悸。既然狗在这里扎了窝，再狭路相逢就不是偶然了。我把担心说给老公，他说我不用担心，他已经把三条小狗端到了隔壁楼前面，有一堆干草，放在上面还冻不着。小狗搬家了，老狗还会守在咱家门前吗？你就放心地走吧。

呵！男人！这清奇的脑洞无数次地击倒了我。大哥，你要搬就不能搬远些吗？或者送出小区也行啊。疫情期间，行人稀少，小区西门那一条绿化带杂草丛生，不是比隔壁楼前更合适吗？你放在隔壁楼前和放在咱们楼前只不过相差十来米，你以为它就不咬我了吗？

老公一句话让我无言以对：我也不能过分和一条狗过不去吧？

于是，从此上下班的我，每次出门、回家都像在作贼，东张西望，左顾右盼，一步一回头，三步转个圈儿，鬼鬼祟祟，极为不雅。有什么办法？及时侦察了解敌情总比被狗偷袭成功强吧。

狗子经过两三次观察，已经完全掌握了我的怂。在它心情好的时候，我是这么理解的，心情好的时候，它就会慢悠悠站起来，抖擞抖擞精神，迈着颇有风度气势的步伐，闷着头，低声呜呜着，向我走来。它绝对不急，绝对悠闲自在。在所有的博弈当中，占有绝对优势的一方，掌握着绝对胜算的一方，就是这个姿态。而我，还是明白狗子的特性的，这个时候跑是绝对不明智的。你要是跑，它绝对立马撒腿就追，你两条腿能跑过四条腿就怪了。再说，对一个既不运动又不健身的中年妇女来说，你能跑利索吗？所以我的战术是站住，恰似被这狗施了定身术，不动。不动的好处是狗总会在离你一定的距离里站定，“汪汪”吼叫，蓄积力量，待势而发。

就这样，我和它进行了两三次近距离的“交战”，它远远地慢慢地走近，我定在原地等待，手里别无他物，拎着一个包。在它一声紧似一声声声密集的狂野里凌乱，再遇一个路人施救。

终于无奈，向家人求助。上初一的儿子挺身而出：“妈妈，我接送你。”于是，儿子找出他的塑料金箍棒，成了我的护花使者。狗是最有眼色的动物，第一次看到我旁边跟个半大小子，手提花里胡哨的棍棒，保持了难得的沉默，按兵不动。儿子大获全胜，看起来是有几分得意的，沾沾自喜地回了家。第二天中午上班，我们如法炮制。狗子试探着站起身，向我们走来。我有小儿在侧毫不惧怕，幻想着儿子扬起金箍棒，狗子夹着尾巴落荒而逃，从此不敢再欺负我。可惜狗走到一半，儿子已经率先怯了场，躲在了我的身后。金箍棒也并没有扬起来。好无奈。我只好接过金箍棒，护着他走到了安全地带。脱离了危险的儿子，脸上的红晕尚未散尽，男儿气概却多少恢复了些，慷慨地说：“妈妈，你去上班吧，我不走这条路回家了。我从前面绕一大圈回去，狗看不到我。”

绕路而逃的儿子虽然气势不输，但我知道这次与狗相斗，我们又以失败告终。

要是遇上狗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它就懒得来恐吓我。我真的觉得它不搭理我的那天，就是它心情不好的时候。心情不好的时候，无论是人还是狗，情绪总是低落的，斗志总是昂扬不起来。

这样的情形持续了一段时间，我深以为苦。老公单位远，出门比我早，靠不住；女儿还不如我，不要说护送了，就是隔着栅栏看到狗子也会“砰”一声关门自保。只有和儿子两个结伴了。人总是在困境中得到成长。我深以为然。因为有一天，儿子在被我们数次调侃后，男儿尊严不允许再当逃兵，终于爆发超前勇气，不但把金箍棒抡得呼呼生风，还向狗子大力地投了一块石头。我吓得咬紧了牙关，这明明是要惹恼它的节奏，后果可能是它还我腿上一口。意外地是，面对主动出击，狗子竟然落荒而逃了！

这个意外，让我喜不自胜。加上儿子要上网课，我罢免了他的护送职务，下了决心一个人回家。知道了狗子的缺点，我的胆子壮了起来，走路也不再轻飘飘像作贼，眼神也不再飘忽不定左顾右盼。狗子兴许是厌倦了这无聊的每日一戏，兴许是因为被蔑视而挫败了斗志，竟然偃旗息鼓了。从此相安无事。

又过了一段时间，我注意到狗子不见了。隔壁楼前的枯草丛里没了它的身影。

再过一段时间，我们一家人吃过晚饭去散步，在小区门口看到一群流浪狗奔走觅食，那条狗赫然在列。我大惊小怪地惊呼：“看！咱们那条狗也在！”

呵呵，是的，我是这样称呼它的，咱们那条狗。难怪有人说：敌人之间的想念远胜于朋友之间的想念。我和这狗子经过一番斗争，竟然记住了它，见了还有几分亲切。

也算是一种缘分。

（作者简介：马志兰，回族，公务人员，籍贯：宁夏隆德，系宁夏固原市作家协会会员。喜爱文学，怀有梦想，已在多家杂纸、报刊、自媒体发表小小说、散文40余篇，部分作品发表于今日头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