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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志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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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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六爷

   

马志兰

 

去年母亲生病住院去陪护,在医院走廊遇见了六爷,手里掂着个密封塑料袋,装着一小半黄色的液体。小心翼翼地挪着步子,看见我露出喜出望外的样子,下巴上的一撮山羊胡随着说话的节奏上下抖动。

我问他怎么在医院,他腾出一只手擦了下眼睛,我看到他的眼睛很混浊,眼白都是灰朦朦的一片。他说:“还是我那病啊,把我整的呀,你看我这又来住了一周了,还是不见好么。”然后开始絮絮叨叨的诉说。我懵懵的站着,完全不知道他是什么病。但看他一副你应该知道的样子,只好装作知道,随口附和着。

其实按照婆婆家的习俗,他们把爷爷辈的人不叫爷爷,而称作“爸爸”,发四声音。我觉得拗口,还是按自己的习惯称他们作爷爷。因为一直在外谋生,和婆婆家的亲戚们都不是太熟悉,三爷在世的时候,我常常把他和六爷搞混,长得实在是太像了。后来三爷过世,只剩六爷一个,好辨认了,也了解了一些。他的年龄其实比我父亲还小十来岁,时年刚过七十,生有两儿一女,命运却是非常波折。

医院走廊里人来人往,公用卫生间传来阵阵异味,我有点招架不住,就问六爷住在哪个病房,我过会儿去看他。他说:“你来,我领去认我的病房。”不等我推辞,已经自顾自在前面引路。我只好跟上。哥哥姐姐们出去吃饭了,母亲一个人留在床上,我很不放心。到病房门口看了看,敷衍他说我一会再来,让他休息。他很执拗,已经自顾给病友开始介绍,说这是他孙子媳妇。我只好硬着头皮和病房里的人打招呼,一圈下来,一个也没看清。

回到母亲病房没有二十分钟,他又跟了过来。我问他吃饭没有,我去给他买点。他说他吃了馍,我注意到他的嘴皮干干的,结了一些痂。他又坐下来向母亲诉说他的病,我才总算听清一些原由。他得了尿毒症,去大医院治疗显然是不可能的,只能每月来县医院输输液,打打针。因为医保有规定,一次最多只能住十天院。他就成了医院的常客。病情一直在加重,连小便都要借助导尿管,手里掂着的塑料袋里正是导出的尿。我下意识有点尴尬,再看他动辄就擦的眼睛,象是得了眼疾,内眼角有一坨黄黄的眼屎。坐了有半小时,他还没有说完他的情况,也无非是反反复复。我看母亲很累,住了几天院,她一直吃不下东西。我掏出二百元钱给六爷,让他买点饭吃,别光吃馍。他拿着钱,脸上是腼腆欣慰的笑。转回他的病房去了。

六爷的日子一直过得很困窘,好不容易把两个儿子拉大成人,相继娶了媳妇。小儿子却忽然得了绝症不治身亡,儿媳远走改嫁,留下两个嗷嗷待哺的孙子。老两口年迈力弱,老年失子打击就够大,还要更勤苦的劳作抚养孙子。精神差了一大截。我回婆婆家时见到他,问他有没有给孙子办理民政上的孤儿救助。按照政策他们的孙子能够享受事实孤儿救助,每人每月国家给发五百元生活费。他含糊半天说不清楚。我特意去民政局查询,乡村两级已经给办理。

下午姐姐和弟弟来陪护,我出去吃饭,顺便给六爷带了份。回到病房姐姐开我玩笑:“快去孝敬,你六爷满楼道喊着你小名找你呢。”我把饭提过去,问他是不是有啥事要我去办。六爷说:“我想吃口热饭,饭馆离医院太远了,我这个情况也去不了,这几天都吃的馍。想叫你去提饭呢,你看你就拿来了。”声音很大,好像是说给病房的人听的。我坐在床边,看他趴在床头小桌上吃饭,白炽灯下我看到满目凄凉。母亲那边我们兄弟姐妹轮流不断,他这里却独自一人,对比太显明。我斟酌半天还是委婉地说:“六爷,让家里抽空来个人么,你一个怎么行?他擦了下眼睛,眼屎并没有擦掉,还黄黄地堆在眼角。又在衣服上蹭了下手,鼻子使劲抽了抽,说:“这两天家里忙,大儿子忙地里,你六奶奶看孙子呢。我这三天两头的住院,人家也顾不过来照顾。”

晚上我和母亲弟弟聊天,他又走了进来,有点不好意思,站在当地,等我们礼让才坐下。开始向我弟打听一些医保政策。看样子我弟这个乡卫生院的院长在他眼里就是个行走的政策宝典。他反反复复地问,我弟说:“你是建档立卡户,这种大病县医院都是免费治疗的,你定期来治疗。乡医院的诊疗条件有限,但只要是对你有用的,符合条件我们就给你也做上。”他很欣慰,又似乎意犹未尽,又回到话题起点,重新问一遍,来来回回好几次,我看弟弟有些无奈,只好岔开话题。但六爷似乎对其他话题并不感冒,敷衍我两句又转向弟弟,旧话重提。他是在绝症的苦海挣扎,没有救命的稻草可抓,就算是泡沫,也胜过空无的绝望。

前几天大嫂来,聊天时说六爷的病情加重了。虽然是意料之中,但还是心情沉重。世间事总有很多说不清,比如祸不单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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