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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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家有“老瓮”

老屋那间破旧的灶房角落里蹲着一口“老瓮”,一蹲就是三十多年了。常年月久的烟尘熏过,浑身黑黢黢,普通而笨重。看着很不起眼却装了一肚子的故事……


                                                    一

一次饭桌上与母亲唠家常时,得知这“老瓮”是三十年前父亲从几百里的山外耀县买回来的,听闻耀县土烧“窑货罐罐”是很出名的。

听母亲讲:奶奶一生菩萨心肠,积善行德,可奶奶晚年的光景很凄苦,家里一贫如洗,最值钱的家当便是装粮食用的一口瘦小坛子。就这样一口小坛子却常是空空如也。那年月一家老小全吃不饱肚子,几天不沾五谷是常有的事。奶奶是在饥饿与疾病交织中去世的,奶奶留下的唯一念想只有那口空着肚子的小坛子了……

奶奶去世三年之后社会变了,家里的光景变了,地里的年景也变了,那口小坛子开始装满了粮食而且长久未动。

“生意人”和“万元户”是改革开放初期人们打心底最眼红、最羡慕的。没读到书的父亲就赶上了那个时代,父亲人生最大的梦想就是成为真真正正的“生意人”,山里山外、走州过县的跑生意做买卖:换大米,贩矿石,开作坊,当货郎……文化浅的父亲吃尽了常人难以想象的苦头。父亲的梦想最终以落得一屁股外债而破灭,落得一身重病而遗憾离开这个世界……

走南闯北的父亲见识很大,唯有命运不佳,父亲给我最多的教诲是:刻苦读书!知识能改变命运……

母亲回忆说:这口“老瓮”是父亲跑生意时特意在耀县费尽周折才带回来的,这“瓮”一米二高,重达一百二十斤,“瓮口”直径一尺有余,滚圆凸起的腹部,土漆色的外表。那时候交通并不十分便利,一路的艰辛只有父亲自知,父亲在世时每遇到乡亲邻居寻问起买这口“老瓮”的经过时他总是神秘而笑眯眯地摇摇头,叼着旱烟袋蹲着一言不发,那口“瓮”在当时算是村里最大的一个……

父亲常年在外跑生意,家里的几亩田地全靠母亲一个人经营,为了过好家里的日子,母亲常常是日出而作,日落而归。种了收,收了种。常年的劳累落下了严重的腰椎病。母亲很要强,耕种的庄稼蔬菜那长势收成同村里常年在家务农的庄稼汉经营的没什么两样。

记得那时候,母亲多年都用那口“大瓮”腌上满满的一瓮腌菜,足够家人一冬三个月享用,偶尔还给左邻右舍盛上几大老碗送去分享呢!那时腌菜的“大瓮”很受大家的青睐和感恩,常有人影俯身“翁口”,常闻“瓮”旁欢快攒动的脚步声,热闹非凡……

随着生活质量的日益提高,自从大家一年到头能吃上新鲜菜之后,母亲从电视上也知道了常年吃腌菜会影响身体健康。于是母亲就不再坚持腌菜了,腌菜的“大瓮”很是清闲了一段时光,寂寞的蹲在灶房的角落里——“菜瓮”的时代一去不复返。


                                                         二

我上中学时,家中经济很拮据。父亲跑生意不仅亏了所有的家底积蓄,还塌下信用社一笔当时算得上巨额的贷款,每月的利息都迟迟难以还上,常有当时从各村临聘的信贷员专一登门催款,他们几乎踏破了我家里的门槛。知情的亲戚熟人见了我父母都绕着走,生怕他们张口就要借钱,家里的日子一度陷入了困顿。

生活在穷乡僻壤中,像父亲那代同龄人的大多世界观:能吃饱肚子,过安稳的小家日子。因而大多数只是老实本分的守在自家几亩地上刨食。在他们眼中经常跑生意的父亲是“不务正业”的,会被他们不屑一顾或瞧不起!甚至背后嗤笑和议论父亲跑生意赔了是活该如此。好在父亲有着家中那口“大瓮”般的度量和胸襟,从不计较那些流言蜚语,一如既往的念着他的“生意经”。“穷在闹市无人问,富居深山有远亲”也是人生的一种现实经历啊!

家里一年到头的油盐生活开支全靠母亲养的几只羊和五只母鸡。猪圈里虽有母亲辛苦一年喂的一头大肥猪,但年终只能狠心卖掉还贷款。那时候父亲常自言自语道:“穷不丢猪,富不丢书……”其实那是爷爷留给父亲的遗训。

父母特别疼爱我,在如此的家境中,我唯有刻苦读书……

生意人讲究的就是诚信。为此,父亲极力说服母亲把家里像样的几个装粮食的木柜变卖了还债。柜里的粮食只能用袋子装着堆放在一起,那时偏逢家里老鼠多,时常有被老鼠咬破袋子糟蹋粮食的状况发生。幸亏家中有“老瓮”,他们把每年的粮种就收藏瓮里,放心、安全而保鲜。

记得有段日子每到周六放学回家后,饥肠辘辘的我总会想方设法甩掉“跟屁虫”般的小妹 “跟踪”,然后悄然奔向灶房角落处的“老瓮”——母亲早已偷偷将煮熟的一个鸡蛋藏在“老瓮”的粮种里,我犹如获得接头暗号的“地下党”似的,蹲在“老瓮”身后三下五除二就把鸡蛋消灭在肚子里,再将蛋壳悄悄的扔在灶洞内的柴火灰中——那是我和母亲的秘密约定,只有“老瓮”知道。

长大后每当面对小妹,回想起那段艰难的岁月,我一直为自己偷吃鸡蛋的自私而愧疚,但我也理解了母亲当时的偏心。母亲之所以吝啬的连个鸡蛋都舍不得给没上学的妹妹煮着吃,是因为她得精打细算——计划着用一个个攒着的鸡蛋换来家里急需的油盐酱醋,更是因为家里经济太困难了。可能我那时正在上学长身体,母亲可能怕我身体营养跟不上,对我“偏心”有加吧!……

时常梦见在那口“老瓮”肚子里掏熟鸡蛋吃的那份无比的快乐——哪里面藏着深沉的母爱。


                                                       三

我后来在山城有了工作,老母亲也被我接到城里生活。记得很长一段时间,母亲都很不习惯,常常谈说梦见老家的一切和过去的琐事。要不是偶尔母亲提说老屋灶房里还有口“老瓮”,或许我早都忘却了。犹如对童年一些事儿的遗忘般……

老屋的道场边长着一棵年轻的柿子树,这是一个有故事的柿子树。

这棵年轻的柿子树的前身本有棵老柿子树的,不巧的是那老柿树长在我家与伯父家房庄的界畔上,虽然大部分树根和树冠都长在我家的地界,可当初分家时归属了伯父家的。那时候,村子里的父辈们特别爱计较彼此一些庄基界畔的琐事,甚至会为此兄弟妯娌间争的面红耳赤,甚至大打出手,反目成仇都大有人在。其实都是为了赌口气而已,在上代人的世界观里,有种诟病:家门盼着家门倒,亲戚盼的是亲戚穷。其实那是在致富路上患得一种顽疾——“红眼病”。都是嫉妒心作祟,既然是病那就得治,才有利于健康。

父亲见多识广,主动向伯父提议掏钱买或者用别处更好的柿树换了这棵多年挂果很少的老柿树。爱财如命而精明过人的伯父欣然同意了父亲的解决方案。碰巧老柿树过户到我家那年它却故意挂满了一树诱人的大红柿子。看得眼红的伯父反悔起来,趁着一日清晨带着工具光明正大得摘走了满树的红柿子,好强的母亲一百个不情愿,为此和伯父伯母红脸争吵了几句。父亲的主意,母亲的行为:一气之下,母亲磨光斧头砍倒了老柿树,以免后患和矛盾,免得惹大家失了和气。

老柿树倒了,树根向我家的地方却偷偷长出一株新苗来,全长在我家的界畔。一晃几年过去了,伯父自此再也没有提说了。当新树苗长有大拇指般粗的时候,父亲趁有利的时令精心对新苗进行了一番嫁接,嫁接后的柿树苗很茁壮,“理直气壮”地生长着。

一晃又是多年过去了,如今已长成年轻旺盛的柿子树,但开花结果如何我很少过问,随我同住在了城里的母亲也是可望而不可即……

去年八月间,母亲和同住城里的堂兄大嫂一起回了趟老家,大嫂碰巧看见满树繁茂而又大又圆的柿子,显得格外诱人。大嫂兴奋地提议要摘下满树柿子做柿子醋,年老的母亲不懂做柿子醋的工序,瞻前顾后而犹豫不决,又没好意思拒绝大嫂的想法。执意的大嫂却主动提议她亲自操作用柿子酿醋,母亲便应了下来。大嫂反复强调,做柿子醋需要一个大瓮,母亲想到蹲在灶房多年的那个“老瓮”来,他们一起喜出望外的奔向灶房去……

母亲把那口“老瓮”从外到内洗了一道又一道,擦了一遍又一遍。几十年的尘埃烟熏全被母亲擦的干干净净了,已是一尘不染。就这样大嫂还是不放心,总担心我母亲人老眼花有所疏漏。大嫂又亲自将“老瓮”清洗了一道才肯罢休。看来大嫂酿醋还是十分讲究的。他们请来院里的两个小伙子将焕然一新的“老瓮”搬进上堂屋最称心的位置,然后才小心翼翼地采摘下柿子,每个柿子都不能有破损,经清水冲洗后又一个个擦干每个柿子,最后将干净漂亮的柿子一个个整齐摆放在“老瓮”之中,整整满满一瓮,严严实实的,最后又用干净的衣物和牛皮纸封好瓮口……

满肚柿子的“老瓮”从头年的八月一直泡到来年五六月间才能被启封,再经过用干净纱布过滤一番。那一刻,满屋弥漫和飘荡着浓浓的柿醋醇香,也荡漾着母亲一阵阵开心欢乐的笑声……

家有“老瓮”,一口酝酿着成功和幸福味道的陶器,一段漫长而难忘的心酸岁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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