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的背叛

“春雨惊春清谷天……冬雪雪冬小大寒”

“二十四节气”自打上小学起就附录在我书包里的一本小字典的最后两页上，在启蒙老师的严厉督查下，使我记得滚瓜烂熟，倒背如流。

                       　一

秦岭山中，一年四季不乏风霜雨雪在时令中更迭交替，司空见惯也自然而然。但这场雪来得有些意外——打破了节气顺序，搅乱了四季轮回。

二月二的清晨，春梦一宿出门晨练方觉：一夜之间山城偎依的苍龙山竟然奇迹般修炼成了一条蜿蜒罕见的“白龙”。驻足山脚，放眼远望：果腹山脊两侧的莽莽松林枝头全盛开着圣洁的“白花”片片，遗憾的是空气中少了久闻不得其香的感觉，凝结成千姿百态、迷迷茫茫。独自慨叹眼前着实是“忽如一夜春风来，千树万树梨花开”之意境。白雪，对我来说并不陌生，但已经熬过“大寒”踏过“立春”跨过“雨水”的这个时节，遇上这样一场春雪难免会令人措手不及，心头不禁有点儿惘然和慌乱。昨天的春风暖阳似乎只是一个不了了之的梦，苍龙映雪的此刻让我停下了拾阶而上的脚步，浑身打了个寒颤。怯懦的“打道回府”躲藏起来。

但还是禁不住屋外这场雪的诱惑，一遍遍好奇而诧异地透过窗户玻璃仰望着那条难得一见的“白龙”，回环凹凸的雪白姿态令人浮想联翩：像公主的肌肤——可远观而不能靠近亵玩；像圣经的文字——可意会而不能肆意指点；像思念的人儿——可回忆而不能招手再见。也许是这一夜痴情的雪花纠缠不休的缘故，苍龙山往日那遒劲霸气的身姿却显得温柔绵软不已，似乎一夜间洋溢着道不尽地温婉气息，更是纵情万般。是啊！怎一个“痴”字了得？

不禁沉思：是冬的冷落，还是雪的背叛！

二月二的午后，碧空深邃，万里无云。唯有炽烈的太阳忘情地拥抱着苍龙山，只觉满山雪光摇曳点缀，羞涩而融，又似乎流露着含情脉脉般不舍。“白龙”幻化成黑白相间的“斑龙”，最入神的是那回首傲视晴空的“龙头”。无惧凝望成雕塑，只缘深情回味当年在天河游弋的浪漫——呼风唤雨，仙女作伴！低首回到残酷的现实，凡间千年的干涸已是肝肠寸断，筋枯脉竭。那雪白的精灵虽然在一夜之间难以滋润唤醒渴盼的一切！即使这般，艳阳下仍旧忘我执着地钻入依恋的每一寸肌肤，爱的雨露汩汩深入流淌，散发出阵阵泥土的清香，让苍龙山愈加青翠葱茏，甚至春心荡漾般。三三两两爬山春游的人们情不自禁地随手在身旁挑逗的松针间捧掬一团圣洁的祝福，拼力掷向脚下的山城，默契般砸响了谁家喜庆的烟花！在天空五彩斑斓的盛开着，随之飘荡着阵阵欢声笑语……

不禁慨叹：是冬不懂浪漫，还是雪心意背叛!

二月二的傍晚，雪色黯淡下去的苍龙山独享着山城的灯火，一个充满着现代气息的小城，已过上了霓虹闪烁、车水马龙的繁华岁月。偎依在山城北岸的苍龙山啊！为山城抵御着深夜的余寒，守护着山城的安泰，成就着山城的良宵甜梦。

不禁深思：是冬的不珍惜，还是雪的照无眠！

翻开黄历一阅：时年有个润二月，“二月二龙抬头”，这年龙抬两次头呢！再个抬头的二月二，苍龙山还会遇上这样的一场雪吗？

                      　二

秦岭的深山野洼藏着不起眼的故乡，稀稀落落的十几户人家繁衍生息其间，自然演绎着生命的一段段悲欢离合……

大寒前后，故乡走了两人：四十九岁的冬和同样是四十九岁的雪。他们去了“九泉”之下，含泪永别了故乡最熟悉的草木寸土。

冬是发小，雪是情人。

大寒，一年中末端的一个节气时令，仿若人至暮年，竟到了年迈体衰的日子，这个时候是人抵抗力最差的年月。满世界藏着刺骨的寒气袭人，冰封雪飘正当时，也是自然规律。冰雪主宰着这个最难熬的季节，嬉笑怒骂皆在人间……

和善为人的冬已是人到中年，家里的光景犹如一盆炭火刚刚燃旺盛暖——红火的时刻。村人谈说起冬无不竖指赞叹：好人一个！冬在乡亲们心中的好人印象有口皆碑。

然而“好人不长命”仿佛是一道无法打破的“魔咒”。

故乡民风淳朴，百善孝先。虽是严冬，当村里有了婚丧嫁娶之事，家家户户都会自觉从四面八方赶回来帮忙料理，冬总是其中竭心尽力的一个。在外打拼的乡亲们有的多年未见，相聚格外亲热，大锅炖肉，大碗捞面，黄发垂髫皆到场，尊老爱幼映画面，正是“亲不亲故乡人啊！”宴席间举杯投箸频繁甚欢，猜拳行令热闹非凡，乡亲自酿的烧酒是越喝越有，酒酣豪爽处竟翻起壶盖盛酒言欢，甚至欢饮达旦，事前事后总会忙上三五天。

这个大寒是在“阳了”之后的日子，大家心目中的好人——冬扛过了最冷的寒意，疏忽大意间却未能躲过一劫。冬突发心梗倒在了归家的地铁上，短短数秒连抢救的黄金时间都没有。

安葬冬的这天适逢“大寒”，天空却没有一片飘雪，竟是冬日灿烂——雪背叛了这个季节。含泪金井砌坟的发小和送别的乡亲们沉浸在“冰封雪飘”的世界里，久久不能忘怀……

“人死如灯灭”，最难割舍的是活着的人。最难忘记的是曾经的爱。不灭的是那份曾经拥有过的真情，犹如雪的到来。

雪是大地的情人。

翘首期盼的岁月里，每一次心脏的跳动都是亢奋而年青的，即使天空给尽了阴沉的脸色也毫不在乎，也能谦卑容忍，只因雪的身影落在冬的美梦中，那份纯情与执着是世界上最圣洁的礼物。当雪铺天盖地以后冬的激情总会在严寒的现实包裹中消退，甚至泯灭成沉默的大地，一片茫茫然。接下来的日子过的如履薄冰，战战兢兢。当初的那份真情到底被谁先丢弃呢？为此喋喋不休……

远在异乡的雪走了，故乡却杳无音讯。

冬去春来，可爱的雪没有留给大地任何影踪，连一座凸起的坟墓也没有，一切化为灰烬随寒风飘逝而荡然无存。甚至遭受不忠的唾弃，或是背叛的诅咒……

人世间啊!什么才是真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