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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08/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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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的要命

鸡叫三遍时,天坑梁的上空泛起席片大一块儿鱼肚云。道场边一棵妖娆的椿树上,两只早起的山麻雀闹腾起来,一公一母叽叽喳喳着,没完没了。山涧凹宕里围拢着横七竖八的几户农家,透过山峦的晨曦铺在灰瓦勾勒的屋顶,影影绰绰。

晨昏迷蒙中,从梁顶上隐约传来几阵儿狗叫,恰逢应和着春兰床上一阵仓促急迫的“嘎吱嘎吱”声。突然,床边柜盖上 “咣当—”一声清亮脆响,昏暗中一只偷食的老鼠打翻了盖着剩饭的盘子,春兰身上面的赵木匠吓得猛得一颤,犹如在寒夜地边撒尿时身不由己打了个“尿颤”,无奈地从那绵软的肚皮上滑落下来,春兰闭着杏目迷醉而又不满意地侧过身子,面对冰冷的墙壁进入熟睡状态。赵木匠喘息一阵儿后,即刻慌慌张张地穿上裤头,摸索着抱起衣裤,猫着腰从春兰屋里径直穿过黯淡的堂屋溜回到隔壁客房的木床上。恰时从后院老屋里传来春兰爹一阵又一阵要命的咳喘声,遮掩了一切响动。五十多岁的春兰爹得了哮喘病十多年,病情是时重时轻,一直靠着天天吃药维持。当咳喘声骤停,只听“吱呀—”一声门响,传来了春兰娘开门上茅厕的脚步声,同样有些急促和难耐。

这一幕发生在赵木匠给春兰做嫁妆时最后一宿的黎明。赵木匠给春兰足足干了一冬三个月的木活儿,这儿十里八村的人都知晓:赵木匠是木活儿手艺最漂亮的。由于木匠手艺的精湛,一般人很难邀请到他给干个十天半个月的。随着时代的进步,传统的木工技艺在走下坡路,潜心拜师学艺的人越来越少了。然而在当地很有名气的赵木匠却在春兰家整整摆弄了一冬,根源出在春兰身上。

赵木匠在木床上惬意地打个盹儿的功夫,窗外天已大亮。他赶忙起身披衣推门走出客房,不由自主地伸了伸酸困的腰身向茅厕方向走去。当从茅厕解手回来时,春兰娘已经在堂屋立着,手里端着一盆洗脸水期待张望着他,满脸慈祥的微笑,春兰娘没文化出门少,守着这个小家处处胆小甚微的过着日子,一位谦卑到极点的老妇并未觉察出什么倪端来。赵木匠见此情景赶紧快步迎上去接过脸盆,脸盆里的水面上荡漾着赵木匠难以形容的尴尬。当赵木匠接过春兰娘手中的脸盆之后,她便又匆匆去了后院的灶房忙乎起来。

赵木匠独自在堂屋洗着脸,眼睛不时踅摸着春兰的房门,甚至屏息听着里面的动静。房门还是他出来时轻轻关着的样子,擦罢手的赵木匠实在安耐不住了,索性蹑手蹑脚再次溜进春兰屋里,然而这次赵木匠进出不到三分钟的功夫,由于时刻担心被春兰娘撞上败露了,那将后果不堪设想。所以在背对着自己的春兰那温柔酥胸上揉捏了几把便急切缩回了。春兰哼唧了声并没有动弹,露着白皙的脊背和婀娜的腰身。赵木匠恋恋不舍地给她盖上被子方才离开。

回到堂屋的赵木匠,凝神静气了一会儿,感觉有些无聊。于是来回踱步审视着堂屋里自己的一件件“佳作”——春兰开年出嫁的嫁妆:大衣柜、小衣柜、联箱件,写字台、火盆架子……新潮的样式,漂亮的雕花,喜人的色彩,琳琅满目。从选料设计到加工成品全是他亲自手工打造出来的,耗尽了他几十年来拜师所学的全部传统技艺,那一件件、一面面和一处处倾注着他从未付出过的真情和心血。

“赵师傅——请吃早饭啦!”后屋传来春兰娘的喊声。

“好的,婶子!”赵木匠应声而去。

赵木匠走进厨房,只见屋里靠窗摆着的小桌子上一大盘正冒着热气的土豆丝,一大盘装扮诱人而白生生薄亮亮的麦面饼子,还有一个秀气的小瓷碗盛着油泼的青辣子和一大瓷碗热气腾腾的小米稀饭,小桌子边放着一把干净的小椅子,高低搭配正合适。系着围裙的春兰娘笑盈盈地招呼赵木匠坐下吃饭,一边又将案板上单另的一盘菜和一碗饭端去了春兰爹的炕头。赵木匠连连点头并顺势坐在了小椅子上,不由低下头极力掩饰着心中的惶恐和脸上包不住的尴尬。

赵木匠独自吃罢早饭后,闷坐在小椅子上思量:该是彻底收工回家了,再也找不出多待上一时半会儿的合适理由,其实昨天后半晌木活儿就基本完工的,为能再睡一夜,他就一直故意磨磨蹭蹭到天黑定。

春兰娘回到灶房收拾碗筷时,赵木匠便起身忐忑不安的走进了春兰爹睡的屋子里,两人有一句没一句的闲谝了会儿,他顺便也就向当家的春兰爹合计了下工钱。当春兰爹正欲起身下炕开箱取钱时却被他百般阻拦了,赵木匠连忙道:

“叔,工钱不着急的,天寒地冻的,最近你咳喘厉害要花钱抓药的,等腊月年跟前宽松了让春兰送来就是。”

“咋好意思嘛!你来我家没黑没白的干了一冬三个月的活儿,这,这……”春兰爹一激动又是一阵急切地咳喘。春兰娘闻声急忙跑进来,一声不吭地给春兰爹捶背、抹胸和喂药,眼角挂着怯怯的泪花。

待到春兰爹那阵儿要命的咳喘声歇,赵木匠已经在前院堂屋收拾好了工具:一锯子,一刨子和一尺子派在肩头向大门走去,临了怅然若失地瞅了一眼春兰的房门,里面毫无动静。这时传来了春兰娘从后屋跑来送别的脚步声,赵木匠莫名惧怕再次碰到春兰娘那善良的笑容。于是仓惶地加快了步子,头也不回地离去。

“赵师傅,你慢走噢!有空来家耍噢——”春兰娘站在道场边的路口,望着赵木匠匆匆而去的背影依旧客气地招呼道。

缠绕在天坑梁的山路弯弯,坎坎坷坷而又屈曲盘旋,这个腊月天比往年更冷,天空一直被不见底而灰蒙蒙的云雾笼罩霸占着,一坨儿灰白一坨灰暗交错扣压在头顶,满天的云雾因为太得严寒凄冷而凝冻了似的,恍若一张冰冷而毫无神情的“死人脸”,只有刺骨的寒风架梁阵阵呼啸迎面袭来,腊月的寒风陡然也刺醒了路上的赵木匠。

翻过天坑梁,绕过天池边,恍若跌入天沟里的赵木匠回到了久违的被自己过得很烂包的家,也回到了现实生活。

天沟是个四面环山的小盆地,周围高耸的山峦多由巨大无比的青石林立堆砌而成,陡峭险岩处的崖缝里斜生着一簇簇四季常青的冬青木和崖柏。站在北面最高的山顶上能隐约眺望到宇泰山背后三百年之久的“天蓬古寨”。其占领着天堑要塞之地,依山傍崖的三面寨墙全是由大大小小的青石修筑而成,没有一砖半瓦相帮,砌石的手艺精巧绝伦,筑墙的样式匠心独运,寨墙爬满藤萝和苔藓,青石绿苔勾勒出一幅幅奇异的自然画卷,惟妙惟肖。一个生满青石头的世界,一座有故事的“石寨”。环顾天沟四周,相对低矮的西山边跌宕出一个豁口,新奇的是豁口底端全被褶皱着的整块儿青石皮铺就,明亮光滑而诱人。又见顺着天沟盆地中心喷发出一泓清泉,汩汩流淌的泉水便一路向西冲出豁口的褶皱石皮,接着飞泄跌落到豁口下面的十里裂谷——“毛峡”。如果站在对面“千尺崖”顶端鸟瞰,观得这山峦豁口处一巨岩凸起,其间飞泉的情态神似女人小便的模样。很早前,天沟文化人少,大家便粗俗地称这里为“寡妇尿尿”,那块儿凸起的巨岩就叫“寡妇岩”;后来出了几个文化人欲改名雅称其为“贵妃小溺”,可是人们听惯了也叫习惯了前者,终归没能改过来。紧挨着四周山根落着十来户人家,房屋高低错落,房前屋后皆有极易生长的红椿树,粗者有一人合抱,细者若拇指上翘。顺着盆地正中喷泉周边晕染开二十多亩红土地,养活着围住在山根的人家。

严冬的正中午,薄云当空,分明比早晨亮堂些,偶尔探出脸的日头却毫无暖意,天沟一切如故,颇带几分懒洋洋的困顿。当赵木匠疲惫的一脚踏入自家道场时,妻子桂兰正在屋西边的羊圈忙着添置羊草,桂兰是个哑巴,跟在派着木匠工具的他身后圆瞪着怒目咿咿呀呀,不停用食指比划着面颊,偶尔用手掌扇一下脸面。赵木匠没有回应,满脸的不屑一顾,或许是习以为常了,木然的进屋放下工具,走进里屋倒床便睡,基本除了起来吃饭和拉屎撒尿,赵木匠竟然酣睡了整整三天三夜。

赵木匠当初师从天沟本家的天贵爷,在他心中天贵爷的木匠手艺无与伦比,堪称那个时代的木工一绝,其技艺在他眼里是天下无双,成为了一个时代的符号。年轻的他潜心努力也只学到了天贵爷的三成。天贵爷已经去世多年了,他的那把做木活儿的尺子就是天贵爷留给的,早年天贵爷很看重他的禀赋,挑中他是个干木匠的料儿。加之赵木匠年少时弟兄多而家境十分贫寒,于是读完初中后,十六岁的他就跟天贵爷当学徒。就连桂兰也是天贵爷带着他做木活儿时给娶下的。桂兰七岁前能说会道,聪颖乖巧,不幸一次高烧时耽误了最佳医治时间,落下了失声后遗症。桂兰除了不会说话外,家务活儿样样能干,屋里屋外、一家大小的吃喝拉撒全靠桂兰张罗着。当初天贵爷曾留下预言说桂兰和他的好日子全在后头,桂兰是福星,将来家里的光景全靠她了。赵木匠听罢半信半疑,但也佯装着点头默许了。桂兰和赵木匠成亲时没有举办热闹的结婚仪式,当时的家境也张罗不起。桂兰娘家连一件像样的嫁妆也没给陪嫁,亲戚两家状况一对一持平。

自从桂兰嫁给赵木匠后,一溜串儿就给他生了四个娃,三男一女:老大赵阳快十五岁了,小学念满死活不肯继续上学读书,于是在家帮衬桂兰种地放牛喂羊;老二和老三是双胞胎,当初天贵爷给取下名字——赵昆和赵仑,一对年仅十一岁的赵昆和赵仑聪明好学,正在村上读小学;老小是个闺女叫赵敏,正读初小一年级。

待到冬去春来过完年后,赵木匠就是三十六的人了。他比桂兰大一岁,却整整比春兰大十二岁。

腊月二十九的集市是一年到头最热闹红火的,唐家河的一河两岸蜿蜒曲折的山路上人影攒动,男女老幼来来往往,大多都是赶着置办最后一次年货来了,遇上奇缺的莲菜鲜鱼价格贵到极点,过完年就面临淘汰的春联和门画儿廉价到赠送都没人要,年关物价的两个极端令人瞠目结舌:有人拾了大便宜而沾沾自喜,有人挨了大价钱而哭笑不得。

集市上熙熙攘攘,人挤人脚跟脚,两边的摊位个挨个,叫卖声此起彼伏,寒冬腊月也能挤得人汗流浃背。一直到日落西山才抛下两道稀稀落落的货摊子和满脸疲惫而满心欢喜的商贩们。夜幕降临,一河两岸山路上的行人由接踵并肩到人迹罕至也就是一袋烟的功夫,寒冷驱逐着人们早早钻进暖和的屋里火塘边而不愿到门外伸手探足。自西向东的唐家河忍着冰冻、曲流拐弯着绵延东去,河水一路幽幽咽咽,满河滩上无尽冻硬的鹅卵石像赵木匠的心绪。黄昏中,赵木匠却是两手空空的独自一人离开了集市,远远地跟随着一个雪白的背影踟躇前行,百米开外的那个雪白的背影让赵木匠熟悉而热血沸腾,让他的心扑通狂跳。此刻,这雪白的背影在黄昏中犹如下凡的仙女也特像地下勾魂而来的“白无常”。其实不用猜,她就是春兰,春兰一身雪白穿着:新款亮白的羽绒服,洁白无瑕的白裤子。

天色越来越暗,似乎只能看得见灰白的山路银蛇般缠来扭去,紧跟其后的赵木匠埋头转过一道大湾山包,却不见了勾魂的“白无常”,前面不远处的就是野夫梁,赵木匠立刻心知肚明,迅疾操着小路扑向野夫梁背后偏僻的一个浅浅的山洞,哪里曾是他们第一次幽会的地方。当赵木匠一头钻进洞里时,闪出一个雪白的棉球温柔地砸在怀里,同样雪白的胳膊用力死死地勾在赵木匠的脖子上,还没容他声唤一张灼热的嘴唇便压在他的嘴上……

四下里一片漆黑,天坑梁上再次传来隐隐约约的狗叫,远处的山坳里稀稀落落的亮起了昏暗的灯光,忽明忽暗,像闪烁在山根前的“鬼火”。赵木匠还在不停地喘息,怀里的春兰像一只得宠的猫儿,寒夜里温顺地陶醉在主人暖融融的被窝里,胸前起起伏伏……然而春兰始终一言不发。

寒夜的风无情地呼啸着,越来越猛烈。躺在赵木匠怀里的春兰猛然坐立起来,窸窸窣窣地从白衣兜里掏出一叠大小不等的钱来递在赵木匠眼前,春兰依旧没吭一声。赵木匠迟疑一下,伸出的那只手在空中僵持了几秒,便从春兰的手中胡乱抽出一张来,心疼的将春兰的手握着重新放回她的白衣兜里,一切尽在不言中……

深夜愈加寒冷,寒风凛冽。紧搂在赵木匠怀里的春兰示意着该回家了,赵木匠却又不放心春兰一个人走夜路,于是跟着她一直送到春兰家门口的小路上才折身而去,一路上两人始终一句话也没说,也没有碰到过一个路人,可能是寒夜很深的缘故吧!

天坑梁上的狗叫声断断续续,在寒夜里显得凄凄惨惨戚戚。

开年后的正月二十四是春兰出嫁的大喜日子,出嫁的山路上,春兰不觉抬头看了看天空,此刻霁去云散,晴空万里而暖阳融融,长长的迎亲队伍抬着红红绿绿的嫁妆,十分排场并招来一路羡慕不已的目光,沿着天坑梁浩浩荡荡地飘向天池村而去……

且说就在春兰出嫁这天的前夜,赵木匠却离奇暴病身亡。当桂兰夜半一觉醒来时发现人已经在床上僵硬了。哑巴桂兰满屋嗷嗷大叫,赵阳吓傻了眼,呆若木鸡,赵昆和赵仑住校没在家,年幼的赵敏爬在爹的床边泣不成声,六神无主。不多时,天沟山根里闻讯惊动的乡邻们纷纷赶到桂兰家中帮忙料理后事。赵木匠的突然病逝对桂兰来说犹如一团乌云砸在头上——暗无天日。

天意弄人啊!同年同月同日里,春兰家过的是喜事,而桂兰家过的是丧事。悲喜交加的一天。

在天沟乡亲们的帮衬下请了位阴阳先生定夺下葬时辰和阴地,先生声称赵木匠属凶死,时值正月不吉利,最好当天下葬,赵木匠便被草草葬在了西山根豁口边的塄坎上,前边不远处就是“寡妇岩”。人死如灯灭,生命如若一粒浮尘游弋在广袤的宇宙,平凡到悄无声息地灰飞烟灭。周末放学回来的赵昆和赵仑得知从此见不到活着的爹了,孪生兄弟抹着眼泪远远望见一座孤零零的新坟好似压在“寡妇岩”上面。天沟最后一位身怀传统技艺的木匠从此消失,似那股飞泉,一去不回。

春兰嫁的是天池翟村长的儿子翟青,三十岁的翟青生的愣头愣脑,天生是个轻微脑瘫儿,脑子反应迟钝。春兰答应这门亲事只图一点——看上了村长殷实富足的家业,吃穿不愁。

新婚之夜闹洞房的时候春兰就知晓赵木匠死了。待夜深人静后,洞房床头的一对红烛在尽情燃烧着,烛光闪闪,烛泪滚滚。枕在绣着大喜字的红枕头上,无眠的春兰一滴泪也没流出来,反倒静心聆听着身边翟青闹心的鼾声和偶尔醉醺醺的呓语,直熬到天明。

七个月后,春兰就生了个胖小子,明显的早产儿。家旺添丁让欣喜若狂且忘乎所以的翟村长置办的满月宴足足吃了六七天。全村老少登门道喜恭贺,都来“沾个光”:顺便蹭顿美味的饭食或是酩酊大醉一场。一次醉酒后的翟村长兴奋的给孙子取下名字叫翟耀德。

三年后,天沟里的桂兰家日子依旧很紧巴。好在十八岁的赵阳长得壮实有力,也特别能吃苦耐劳,除了农忙能替桂兰营生天沟里的三亩庄稼地外,农闲时还起早贪黑到四周的山上放牛放羊和砍柴,让桂兰轻省很多。已是大人模样的赵阳勤快能干,舍得出力,还学成了耕地套牛扶犁的老把式,就是不善言语,不太和人打交道,路上若碰见个婚嫁年龄的大姑娘总会羞的他躲开走。

天沟里像赵阳这个年龄的后生唯有他一个了,还有两个同龄人都在高中上学。“皇上不急太监急”啊!最近隔壁的王大娘经常趁赵阳下地干活的空档就神神秘秘地来桂兰家窜门,像电影里的“媒婆”不停围着桂兰一番比比划划之后笑嘻嘻的离去。有一天,王大娘竟来来回回三次登门桂兰家里,最后一次离开时桂兰也乐呵呵的送出门直点头。紧接着只见桂兰偷偷趁赵阳上山放牛的空儿跑到天沟赵老三家的小卖部买了份儿最贵重的“四色礼”直奔王大娘屋。桂兰在王大娘家只待了一会儿功夫,连顿饭也没顾上吃就折身回了家。三天后又见王大娘走出天沟脑儿,风尘仆仆来到了天池村的春兰家。王大娘和春兰的娘家是一块儿的,两人见面一番亲切寒暄之后,王大娘便道出特意登门的缘由:原来她是想托春兰引荐一下,把春兰娘家隔壁本家的一个妹子彩丽撮合嫁给赵阳这后生。春兰得知是赵木匠的老大,虽然人面都没见过,依然很爽快地应承下了。春兰心想:虽说现如今时代不同了,但乡村里的男婚女嫁之事终归还得有个穿针引线之人吧!

春兰便很快回了趟娘家,春兰存着心去了娘家隔壁同彩丽的爹娘试探性的聊了聊家常。后来春兰也听自己的娘说道:彩丽是村里有名的“足不出户的大小姐”呢!多年不见,春兰觉着彩丽长得挺俊俏,可惜是“小姐身子丫鬟的命”。说白了——人懒的要命,所以初中毕业后就在家坐吃山空哪儿也不去,一天更懒得想想将来。春兰想着王大娘说过赵阳这后生可是勤快的要命,或许二人互补一下也能把日子过好。一晃荡就十八岁的彩丽也同意和赵阳见一次面再说。

于是春兰托人把彩丽一方的口信捎给了王大娘,王大娘又一次走出天沟登门春兰家,彼此一番商议之后兴冲冲的蹦回天沟里,直接进了桂兰家对着桂兰一番手舞足蹈的比划,桂兰连连点头并竖起大拇指。然而这一切赵阳还被蒙在鼓里着。

夏天的午后,碧空万里无云,火辣辣的太阳炙烤着大地,热的让人透不过气来。天沟里的人们大多躲在冬暖夏凉的瓦房后屋舒坦的睡午觉。王大娘轻手轻脚跨入桂兰家敞开的大门,此刻的赵阳正在困乏地睡午觉。王大娘站在堂屋故意喊道:

“赵阳,赵阳—在屋没?”

“在呢!大娘有啥事?”闻声的赵阳迅速下床从后屋出来,王大娘依旧站在堂屋,清了清嗓门,咳嗽了声说道:

“赵阳在家啊!我娘家人捎信来:听说你是犁地的老把式,地犁得好,又称心,所以想请你给翻耕两天地呢!怕你忙的很,因而让你趁这半晌天热下地干不成啥活儿的空儿,请你亲自去看看他家那地能套牛犁不?你就答应吧?”王大娘说话跟倒豆子似的,根本没让赵阳插上嘴。

赵阳迟疑了下,看看外面火辣辣的阳光,想想王大娘说的也是实话。于是就看着王大娘点点头。

“那好,赵阳!碰巧天池村的春兰和我娘家在一起,按说你应该叫她春兰姨吧!也就大你七八岁的样子,她刚才也捎信说晌午有事回趟娘家去,本来想约我一块儿回娘家的,我要喂猪看鸡走不脱啊!现在大概在沟脑路口上的那棵大核桃树下等着,正好能顺路和你一起,耕田的哪家就在你春兰姨隔壁,几乎房挨房了,免得你来回找不到路,你快收拾上沟脑去,别让人家等急了!”

“哦——好吧!大娘。”赵阳应承下来,立刻拿起一顶半新旧草帽子风风火火地走出了门。连给桂兰说一声都给忘记了。

王大娘紧随其后也出来了,这时呆在蒸笼般屋檐下已经半天的桂兰望着赵阳急匆匆的背影禁不住张大嘴哑笑起来,王大娘会意的回过头来朝着桂兰挤眉弄眼,桂兰崇拜的向王大娘再次竖起大拇指。

其实事先王大娘和春兰商定好了,赶在今天晌午一点左右,春兰就在天沟脑儿路口的那棵大核桃树下等候。

天空除了火热的太阳外干净的一片儿云也没有,瘫坐背靠在大核桃底下的春兰开始浑身冒汗,禁不住长长喘息几下,春兰特别能感觉到脖子上一股股热流不偏不倚的直往胸前钻,痒痒的让她忍不住回味起当年和赵木匠一起的快乐。幸好坐在大核桃树下,树上满是巴掌大翠绿椭圆的树叶,树叶如云浓密遮挡出一大块荫凉地,叶间藏着并不繁茂也未成熟的青核桃。春兰坐在树下翘首一伸就能看见从天沟底下蜿蜒盘旋而上的山路。眨眼间她凝眸一望,春兰怀疑自己是不是眼花了!天沟路上一个熟悉而又陌生的身影直奔自己而来——那不就是当年的赵木匠吗?春兰不由紧闭双眼头靠在核桃树上,心中扑通直跳,往事一幕幕在脑海翻腾起来……

“嗷!是——春兰——姨吧?”

春兰闻声猛然睁开眼睛,看到眼前荫凉地上一双同样熟悉的男人大脚,头也不抬地赶忙起身戴上屁股底下垫着的那顶小草帽子。惶恐地转过身低声回应:

“嗯——走!”

赵阳跟在春兰身后不紧不慢、不远不近着往天坑梁方向行走,两人谁也没再吱声,只能彼此欣赏听闻着“嗑嚓、嗑嚓”的脚步声和“呼哧、呼哧”的喘息声。

大约快两个时辰之后,烈日下的春兰和赵阳才到达了目的地。春兰带着赵阳直奔隔壁彩丽家,彩丽正在一间屋里挂着蚊帐的床上悠闲地躺着,身下铺着漂亮的新凉席。碰巧彩丽的爹娘去梁边换面去了,家里只有彩丽独自一人。识相的春兰趁机找了个借口溜出了彩丽家,走的时候春兰感觉彩丽没有起床的意思,赵阳还一声不吭的矗在屋子当中呢!春兰想:年轻人的事管不了那么多,但愿“干柴能碰上烈火”。春兰只顾快步往自己的爹娘屋里走,春兰娘心疼的给春兰倒上一大碗自制的温热不烫嘴的“糊米茶”,春兰几乎是一饮而尽,春兰娘笑眯眯的佯装埋怨道:“慢点喝!急啥嘛!够你喝一壶的——”喝罢春兰才顾上去后屋跟爹打声招呼。

春兰刚奢望倒在爹的炕头眯一会儿呢!忽然听见前院赵阳喊道:

“春兰姨!我先回嗷——”

待春兰三步并作两步的从后院出来,看见赵阳已经走到了门外道场边的路口了,春兰连忙手提小草帽撵去,闻讯站在门口的春兰娘焦急地眼巴巴望着,张了张嘴巴啥也没说出来。

不知何时,西天方向聚集的一片乌云游荡了过来,暑热的空气中起了一丝丝凉风,夹杂着路边地里冒出的一股股尿骚味道。起初,春兰默默无闻地跟在赵阳身后,不时张望着眼前熟悉的脊背,欲言又止。一路上赵阳始终耷拉着脑袋照旧一言不发,只闻哼哧—哼哧—的喘气。春兰终于忍不住紧跟几步问道:

“咋样?彩丽给你说啥了?”

“你是说给她犁地吗?弄不成”赵阳头也不回的答道。

“不是,我意思是说你和他——”

“别指望!她让我回家准备十万块钱彩礼再提那事”前面的赵阳打断了春兰的话直接给了答案。

至此,两人一路上默不作声的行走着。夏天的天气像鬼脸,说变就变,瞬间乌云密布,狂风时而大作起来。春兰这才感觉到一直就没戴草帽,小草帽在手上提溜着,走在前面的赵阳也一样。

“春兰—姨!我们得走快些,暴雨要来了——”

“嗷—嗯—”

赵阳在坎坎坷坷的山路间几乎是蹦跳小跑着,又不时不停下来等待后面一起追赶的春兰,春兰已是气喘吁吁。

两人走到野夫梁时,天地一片昏暗,暴雨倾盆而至,四周没有人家,空荡荡的连个避雨处都找不下,天空飞泄的雨水利剑般刺在脸上。双脚根本无法前行了,甚至令人窒息,几乎在原地挣扎而已。这时春兰顾不上太多了,只见春兰疾步跨上前去拉着赵阳的手直奔野夫梁后面熟悉而浅浅的山洞里躲雨。

两人几乎同时扑进洞中,这是天地间唯一一处遮风挡雨的地儿。赵阳扎着马步般面向洞口弯着腰两只手臂分别撑在大腿上喘着粗气,额头从发间蹿出的水珠直淌,腹部急促地起起伏伏好一阵子。瘫坐在其身后的春兰头发散乱湿透,沾在额头的缕缕缨毛上一串串水珠直滴。全身衣服已经湿透,湿淋淋的贴在一览无余的“山包”上。洞外已是漆黑一团,一道道刺目闪电划过他们身上,惊骇的雷声轰鸣,雨幕遮住了洞口。看来一时半会儿停不下来了。缓过气来的赵阳不由自主地脱下上身唯一一件雪白的衬衫,两手反复拼命的拧着,极力渴望拧出每一滴水珠来。缓过神来的春兰也悄然脱下身上薄薄的红花花衬衫独自吃力拧起来。就在这时,立在眼前的赵阳开窍般猛然转过身将自己的衬衫递给春兰,同时一声不吭的从春兰手中夺过红花花衬衫随即转身面向洞口用力的拧起来,被赵阳有力的大手扭在一起的红衬衫挤出了汩汩雨水和着汗滴,甚至还有泪珠……

赵阳瞬间这一细小无意的举动,让春兰心中轰然升腾起久违的男人爱抚的暖意。凝望着眼前赵阳健硕而朦胧的背影,仿佛春兰心底埋藏数年的赵木匠从洞口扑来,春兰痴痴的站起来迎上去搂住了心爱的人儿,一切过往和心酸化成了眼里奔涌的泪水,自从出嫁后,春兰再也没有开心过,更没有享受过身心合一与爱的交融。她和翟青的婚姻注定是个错误,却又有苦难言,丈夫翟青徒有其名,既不中看也不中用,更不忠心。春兰想到这一切心中五味杂陈,眼前忽而闪现着赵木匠给自己赶做嫁妆时推刨子的优美动作——两脚前后自然分开,沉稳有力的弯着腰,结实有劲的手臂下一双手恰如其分地握捏着刨子,臀部带动着全身用力的一前一后均匀的游动,时快时慢,时轻时重。木板上激荡的刨花子一圈圈从手中间喷发出来,像变魔术般令人眼花缭乱,这是一位技艺精湛的传统艺人方能表演出来的舞姿。春兰陶醉而激动地闭上眼,灼热的唇在“赵木匠”健硕的背上摩挲游动……

僵立着的赵阳脑海里闪现出放牛时曾目睹过的一幕:发情的公牛扒在了母牛背上……

天空响起的一声要命的炸雷,但没有滴下半点儿雨。疯狂的春兰猛然被雷声震醒,她慌乱弹起身匆匆穿上红衬衫拎起小草帽连爬带滚地从野夫梁的洞口消失了……野夫梁的上空乌云迅疾飘散离去,一抹夕阳的羞涩余晖染红了天坑梁、天池边和天沟脑儿。

春兰疾步慌张地绕过天池边一头钻入自家院门,恰逢雨过天晴,院里的水泥道场被暴雨冲洗得干干净净,一尘不染。春兰早上出门时婆婆已经叮嘱她赶天黑前一定要回家看娃,她得去唐家河街道走趟亲戚,最快也到明天才回来。所以这时家里只有三个男人。春兰没听见翟青的声响,一定是蹿门到邻居家又去喝烂酒去了。伴着夕阳最后一抹黯淡的余晖,翟村长正开心在院场里陪着三岁的孙子耀德玩娃娃车,翟村长跟随骑着娃娃车的耀德屁股后面一路小跑着转圈圈,嘴里模拟着只有翟村长喜欢的似犁地又似开车的声音:“驲—哼—驲—哼—”,耀德在前面开心的嘻嘻笑,翟村长在身后迎合着开怀大笑,爷孙俩玩的不亦乐乎!

春兰趁着耀德和他爷爷玩得高兴还没纠缠她要这要那的空儿,她急忙端了一盆热水并闩上房屋门脱下身上衣服反复擦洗,春兰换内裤时才发觉赵阳原来是个门外汉,不由心生怜悯而哑然失笑。春兰穿上干净衣服后便端着盆里的脏衣服来到院场边,埋头慌忙在贴着白瓷片的自来水水池里搓洗起来,水池修的很漂亮,白亮的瓷片上喷着弧形的一行红字。不远处,正转圈圈的翟村长连忙停了下来,一双眼睛色眯眯的望着春兰背影,幸亏平时家里有婆婆盯得严,否则春兰早就吃亏了。公媳俩在院场里有一句没一句的寒暄起来:

“春兰,后晌的暴雨大得很啊!”

“是啊!”春兰一边忙着搓衣服一边淡淡地回应。

“你在路上淋到雨了没?”翟村长伸长脖子瞪大双眼艰难地寻觅着春兰晃动的胸脯,只可惜天已黄昏人已老啊!

“淋雨了,不厉害,下大雨时遇到有人家就在屋檐下躲了会儿。”春兰早有感知,尽力背对着他。

“哦!这暴雨让咱地边点那几窝黄瓜招上了,那家伙夜里会睡不觉而一阵子疯长啊!长得又粗又长,呵呵!”翟村长自个儿淫邪的笑了。

“嗯!那是!长得粗大死得快,明儿让我妈回来摘下用菜刀切了给你调黄瓜片吃。”春兰冷冷地回答。

春兰刚把衣服洗好凉在场边的衣杆上,翟青就迈着醉步醉眼朦胧的回来了。春兰见状黑着脸,儿子耀德见状惊慌的扑进春兰怀里,翟村长见状变了嘴脸对着醉醺醺的翟青一通骂骂咧咧之后回自己房屋去了。被骂得狗血喷头的翟青也一声不吭地进了屋,春兰抱着耀德也收拾着关了院门再关堂屋的大门。

……

赵阳是在伸手不见五指的时分才摸回到家里,进屋就一头钻进被窝里,他娘桂兰进进出出看了好多回,然而赵阳依旧置若罔闻。第二天清晨,赵老三去小卖部开门时撞见了赵阳一眼,他低着头一声不吭,正赶着两头老黄牛提着柴刀往陡峭的北山攀登而去。一直到傍晚两头吃饱肚子的老黄牛慢腾腾地回来了,却不见了赵阳归来的身影。惊恐的哑巴桂兰满天沟跑往各家门上敲门嗷嗷嚎叫,没完没了地指指划划。大家预感不妙,纷纷拿着手电打着火把去北山找寻。浓云弥漫着夜空,连半个星星都没有,直到后半夜大家才找到了一具伤痕累累的尸体,赵阳砍柴时不慎从数丈悬崖失足跌下去了,从此阴阳两分。

桂兰病倒有一个来月了,本就是个哑巴现在更是一言不发,天天目光呆滞地躺在床上死死盯着屋顶。幸亏有隔壁的王大娘一有空闲就来照应开导一会儿,生怕桂兰想不开寻了短。只有正在上初三的赵昆和赵仑还有上小学的赵敏周末回来了桂兰才勉强撑着下地为孩子们做饭吃。兄妹三人都住校着,赵昆和赵仑正处于关键时候,再有一个多月就要参加中考了。大哥赵阳突然出了事故,兄妹三个十分伤心难过,年少的他们又都茫然无措,束手无策。现实的一切只能打掉牙齿往肚里咽啊!

赵阳平静地躺在了赵木匠坟旁偏前的地方,赵木匠坟堆上长满青翠的狗尾草,狗尾草是天沟里最低贱、最易生长的一种野草,尖长瘦弱的叶子会在微风中不停颤抖,其顶端毛茸茸的脑袋整日卑微低垂着,高高低低、参差不齐地插满坟堆。有人曾蓦然发现赵木匠坟堆那些垂头丧气的狗尾草竟一律向着赵阳的新坟低垂数日,新坟红土如血,寸草未生,格外凄凉。父子俩一前一后躺在了“寡妇岩”这个地方,雕塑般。他们脚下的飞泉坠落数丈,奔流不息。

一个曾精通传统式套牛扶犁耕地的平凡后生,同样化为尘世间的一抔土灰,随风而去……

午饭时辰,春兰的婆婆回来了,婆婆带回了赵阳出事的消息。春兰正在灶房的案板上切黄瓜,婆婆见状也系上围裙在灶台忙前忙后帮春兰一同做饭。春兰一楞,左手中指指尖儿猛然钻心疼了一下,菜刀划破了她的手指头,春兰本能的左手一缩,殷红的血倏地冒出顷刻滴在贴着白瓷砖的地上,血滴瞬间炸开花。婆婆看见后吓得连忙夺过菜刀,心疼的催着春兰赶快捏紧血指头的伤口回屋去找创可贴。

回到房屋的春兰急忙掀开床边写字台的大抽屉,翻出一张创可贴,随身一屁股重重地塌在床边,独自疗伤。扭头望了一下床上:床上的翟青睡得跟死猪一样,鼾声依旧,全无反应。春兰泪水夺眶而出,默然悲痛地抽噎着……

眨眼一晃耀德七岁了,春兰却再没给翟青生过一儿半女。村里好事的长舌妇们背地开始嘀咕起来:春兰家耀德长相咋越来越像天沟的赵木匠啊!此时的翟村长已经年高卸任了,加之日益耳聋眼花,像个一无是处的蔫黄瓜。好吃懒做的翟青只顾天天酒足饭饱似乎就心满意足了,家务事不闻不问全靠春兰和贤良的婆婆撑着,春兰的婆婆在村里人眼里是个典型的“阿弥陀佛”,与人为善、胆小谨慎而从未同左邻右舍红过脸。

常言道:三岁看大七岁看老!天下没有不漏风的墙。

耀德的身世似乎在村里也成了公开的“秘密”,隐忍的春兰面对村里传出的风言风语始终置若罔闻,反倒使她更加无微不至地疼爱着耀德,天天亲自接送着耀德上学读书。天资聪颖的耀德很是争气,从幼儿园到一年级光各类大红奖状就几乎贴满了春兰卧室的一面墙。老师们见了春兰也夸赞耀德将来有出息,甚至建议春兰把耀德转到唐县城里上学,毕竟那儿的教育资源更丰厚,鼓励春兰一定要好好培养。

为了能让耀德享受到最好的教育,春兰也整日在家犯愁。可是家里一大摊子就得全丢给了婆婆,春兰又不忍心。一直不好对婆婆张口提耀德到县城上学的心事。春兰明白:依现在的家境来看,经济条件不愁,家里最大的事就是耀德的教育问题。可“稀泥扶不上墙”的翟青指望不上,公公年事已高更难以指望。

耀德读完一年级放暑假后的一天,当全家大小都围在餐桌旁,觉察出了春兰心思的婆婆郑重其事地提议:让春兰和翟青两口子想办法把耀德转到城里读书。而且给他们吃下定心丸:家里的一摊子由她招呼着让春兰放心。好在婆婆比公公小七八岁,目前身体也健康屋里屋外都能干得动。岂料还未等春兰开口翟青就来了个“摔挑子”,声称他不管耀德上学那事,春兰想咋得就咋得。然而桌边的公公却好歹一言不发,春兰抬眼碰到了翟村长依旧是往昔不怀好意的目光,春兰失望之极,亏他当年还是村长啊!

春兰犹豫地转头对托着腮帮的耀德说:

“儿子,想不想到城里读书啊?”

“想!我一定好好学习,不会让你们失望的。”懂事的耀德望着奶奶点头回答。

眼里浸满泪水的春兰望着贤良的婆婆拼命地点了点头。

半月后一个清晨,邻居引生出门晨跑时碰到奄奄一息的翟村长,他倒在自家那块儿点有黄瓜的地边,发现竟然和他窝囊废儿子一样满嘴的酒气,左腿上留有被蛇或是“千足虫”咬过的新伤,但脸上分明还有两道被手指甲抓过的旧痕。碰巧那几天,春兰的婆婆因娘家弟弟出车祸去县里医院看望照顾去了,死猪般的翟青还在床上醉醺醺的打鼾。闻讯赶来的春兰在引生和邻居们帮助下迅速联系上镇卫生院的救护车,但一切为时已晚。

料理完翟村长的后事不久,村里好事的长舌妇们背地又开始嘀咕起来,他们不是叹惋翟村长的突然离世,而是议论传播着村长脸上的两道指甲痕,传得纷纷扬扬,让春兰出门抬不起头来。

九月,天凉了。耀德和春兰坐上了通往县城的班车。滚滚车轮把老家抛在了车后,春兰分明看到耀德一脸不舍地望着车窗外。

“儿子,你爱家乡吗?”春兰心疼的问。

“爱!爱的要命!”耀德望着妈妈说。

“我长大了一定会回来的……”

“我回来为家乡建个最漂亮的老年公寓,里面住着奶奶,爸爸和妈妈……”耀德滔滔不绝的说。

泪水模糊了春兰的眼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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