敲门•背后

全立学校位于唐县的城乡结合部，背后依靠着巍峨的笔架山，山峦跌宕起伏，气势宏伟：险峰若横眉冷对，柔脊像秀乳妩媚。学校布局美观大气，设有教学区、生活区和行政区。其机构较为庞大复杂，封校长坐在高高的行政综合大楼上。校长居于顶层正中间，左边紧邻着副校长胡丽，右边隔着一个小会议室之后是副校长杨威。接着依次是其他几位副校级领导。他们脚下几层楼次第排布着各中层领导的办公室和相关部室。

郑正第一次进入综合大楼，当走出暗淡的电梯，行进在肃静的楼道，目不暇接的仿古式文化墙和耀眼的门牌名，给人肃然起敬之感。仰望目睹那一个个耀眼的门牌时总会让人联想起《水浒传》中一百单八来。但一线教师们的办公室全在教学区里，全是容纳二三十人的集体办公室。学校的区域规划当初都是经过相关领导组织专家科学论证后设计的，动静搭配而科学合理。

晨曦中，清风拂面，灿然的阳光沐浴在校园里，道旁树郁郁苍苍，花坛映衬，花香鸟语随着习习清风飘荡在校园的每个角落。运动场崭新的塑胶跑道上晨练的人们在晨光中抛洒出一道道矫健缥缈的身影，草坪上身着校服的学子们三三两两的簇拥在一起，或站着或坐着，他们手持书本，书声朗朗，正沉浸在晨读的安然快乐中。伴随着芳草清新的气息，徜徉在温暖的晨光里，“一日之计在于晨”，幸运的他们未来一定美好无比。

这时，从行政大楼门口漫步而出三个人影：一前两后、一女两男。走在最前头封校长身着西装革履，略显消瘦的身材，一张马脸上最为张扬而显摆的是鹰嘴鼻子，一脸凶煞和咄咄逼人之态。其身后紧随着胡副校长，穿着时尚，化妆精致而步态狐媚。走在最后的是腆着肚子，个头低而满脸堆笑并带着阴阳怪气的杨副校长。他们背后的行政大楼在阳光下显得格外耀眼夺目。三人步履翩翩的来到操场显眼的旗台旁，封校长左手叉腰，抬起右手指指点点，这神态犹如“大王”正在施展魔法，似乎要让眼前一切大显他的权威。脸上始终保持着一副严肃凶煞的表情。紧接着校园广播里传来了即将举行升旗仪式的乐音。

环境优美而设施一流的全立学校，同时吸引来了一批年富力强而业务精湛的一线教师，他们正是教育界奇缺而急需的“黄牛”。郑正便在这“牛群”之中。

初来乍到，跻身于其中的郑正因为多年淬炼已经具有了“黄牛”精神的潜质。背后让郑正最闹心的是不会在常规工作中弄虚作假，或者在领导面前搞花架子。最头疼的是不善交际的他不会“削尖脑袋”往综合大楼里钻。默默地教书，踏实地做事，简单的生活。郑正和封校长从没单独打过照面，更别说聊天了。封校长还不一定对他对得上号，客观上讲学校教师多，事情多；主观上看郑正至今从没敲过封校长办公室的门。一切很正常也很不正常。时光荏苒，日子还是这么一天天的过着。

一天个骄阳似火的午后，刚开完一节班会课的郑正回到集体办公室里，习以为常地望见桌面上又新增了几份从综合大楼下发的学校红头文件。还没等郑正整理细看，桌兜里的手机响了。一看是妻子的电话，郑正赶忙接通：

“喂——在忙吗？老公。”

电话那端传来郑正在老家待产的妻子声音。

“哦——不忙了，你今天身体感觉怎么样？”郑正急忙询问。

“今天是预产期第五天了，感觉像是快了，我准备搭便车半小时后到镇上医院做个检查，妈也跟着一块儿去，有什么情况给你打电话，你要是不忙的话最好能请两天假，我想最迟明天上县医院住院吧？”

“哦——哦——，好的好的，你别太紧张啊！天热，让师傅开车慢点儿……”郑正叮嘱到。

挂了电话后，郑正才有点六神无主，虽然妻子电话里只说让请两天假，可他狠心决定干脆请一个礼拜吧！想想妻子十月怀胎辛苦不易，可他由于刚到新学校，一直忙的很少回去陪伴和照顾，一直由年迈的老娘陪伴着。为此他心里一直挺内疚的，现在妻子快临盆了，郑正清楚妻子心里是多么想要他在身边啊！

郑正抬头看看课表，现在离放学还有两节课的时间呢，他想办理请假手续应该绰绰有余吧。郑正于是放下手上正准备批改作业的红笔，到班上匆忙叫来班长肖勇，他给肖勇交代了近一周内需要完成的班务工作，并叮嘱了一些事情后就急匆匆奔向综合大楼而去。

综合楼里，郑正唯一熟悉的就是一楼年级组长牛老师的办公室，他疾步走向组长的办公室，门是开着的，办公室内有六张办公桌分别是年级组长和年级干事们办公之地。牛组长夹着听课笔记正准备出门前往教学区。郑正走上前跟牛组长打了个招呼并急忙说明来意。牛组长赶忙从办公桌上取下一份未签字的空白请假条递给了郑正。自从来到这里，这是郑正第一次请两天以上的长假，前面偶尔请一头半天的都是在组长这儿和教导处就办妥了。而这次牛组长郑重其事的说：“按学校制度和封校长的指示：科任教师请长假必须是请假者本人先安排好工作交接，持请假条到教导处申报，经教导处朱主任同意盖教导处公章去校办室找陆主任审签，接着又去包年级的校级领导杨威副校长处签字，最后才能去封校长哪里报告同意。再把假条存根交给组长处存档，方可离校。”牛组长把最后四个字说得一字一板。

听完牛组长详尽介绍完请假程序，郑正脑子虽然有点晕，但还是不断点头表示明白了。郑正拿着假条又疾步返回教学区的大办公室拜托相关同事交接好班主任和教学工作手续，并让他们一一在假条上签了名字。然后又折身钻进综合大楼，乘电梯上楼去教导处找朱主任，教导处里有五张办公桌，四张相连的是几位副主任的位子，几位副主任都专注于自己面前打开的电脑，室里鸦雀无声，全戴着耳机，偶尔听见敲敲打打的键盘声，没觉察也不在意郑正的来访。在教导处最里面醒目处单独放着一张大办公桌是朱主任的位子，可是位子上没人坐，郑正就近轻声询问旁边的一位不太熟悉的副主任，人家正在电脑上看着股票，一脸不耐烦的递过一个纸条说：“有急事你给打电话吧，我也不知领导去哪儿了。”于是郑正按照纸条的号码拨通了朱主任的电话。通话不到一分钟，但郑正分明听见有麻将的响动声。朱主任在电话那头也是不耐烦地口吻告诉郑正让找教导干事阮老师办理，他给阮老师打电话说一下。很快对面一张办公桌上响起了手机铃声，接电话的就是阮老师，于是郑正迅速靠近，阮老师放下电话机械式的代签了朱主任的名字并盖上教导处公章。郑正谢接过假条之后刚准备飞奔出门，阮老师抛来一句话：“到楼上校办室找金主任履行审签噢！”

郑正又急忙再上一层楼，穿过一截楼道来到了门口大开的校办室，校办室内有四张办公桌，两两相对。郑正发现了在里面办公的副主任秦玲是过去的老同事，激动地走近一打听才知道金主任最近入股的建筑工地有事请假了。必定是老同事，秦玲很热心，看在老熟人的情分上就私自做主给郑正办理了校办室的审签手续，但她反复叮嘱郑正必须去找杨威副校长签字，否则追究起来她会吃不了兜着走的。临出门时秦玲直接告诉郑正说这会儿杨校长多半在操场上打球，让他去找找看能碰上不？郑正感激地连连点头，算是他这请假最顺利的一关了。

于是郑正又乘电梯下楼奔往操场而去。郑正刚走到楼底门口碰上牛组长，同样也告诉他：“杨校长这会儿正在操场上打球玩呢。”于是郑正风风火火直奔操场而去，午后的天气十分炎热，汗水湿透了郑正的衣衫。爱球如命的杨校长正大汗淋漓的玩弄着他的所爱。玩的也正热火朝天。

郑正刚走到操场边，妻子的电话又打来了，郑正心里一紧，赶忙接通来电：

“老公，镇卫生院医生检查后通知预计快生了，并建议要去县医院的话得尽快去，我想现在收拾着就和咱妈一块儿坐班车直达县医院，你也尽快请假往医院赶啊……”妻子的声音有些慌张不定。

“好的，好的，一定不要太着急啊，千万不要太紧张啊！我—我马上请好假了……”郑正喘着气安慰妻子答道。

“杨校长！麻烦你，我有急事得请假，请你审签。”大汗淋漓的郑正满脸期待地微笑而抱歉的叫道。

气喘吁吁的杨校长听完郑正的请假缘由，一边接过笔签字一边满脸堆笑着说:“你这是长假啊！得报告“一把手”，你必须上综合楼顶层去打搅老封了，呵呵！”杨校长堆笑里露出一丝狡黠，同时将“打搅”两字拉的老长。

“哦！知道了，知道了，谢谢杨校啊”。郑正满脑子不停闪现着妻子的身影和刚才电话里焦虑的话语。

“杨校长，请问封校长在办公室吗？”郑正回过神又追问了一句。

“在——，肯定——在。”杨校长一脸堆笑里又藏着几分神秘，那笑容总有些不怀好意的味道。然而此时的郑正已顾不上多想便慌忙飞奔综合大楼而去。

跨出电梯的郑正，猛然感觉顶层的楼道里无比寂静，仿佛来到了另一个星球。楼道寂静的只有自己匆匆的脚步声和急切的呼吸声，郑正挨个寻着门牌名三步并做两步的来到封校长办公室门前，毫不犹豫地敲了门：

第一遍郑正敲的比较轻，无人应声。郑正又加重敲第二遍，过了许久仍然没人应声。郑正又接着重敲第三遍，边敲边呼喊：

“封校长——封校长——”

“谁？——”

“我是—咱校—教师郑正，有，有急事找你报告。”郑正声音颤抖而有些吞吞吐吐。

“谁？——哦——”。里面的回话略显迟钝。

也许是心急火燎吧！郑正禁不住动手推门，这时碰巧门开了——然而走出来的人不是封校长，而是胡校长。胡校长头发显得有点儿零乱，强作镇定的神情，却又不自然地面对着郑正挤出一丝笑意，然后径直转身向左步态狐媚地推门钻进了自己的办公室。

郑正不容多想，毫不迟疑地低头一步就闯入了校长办公室的门背后——屋里吹着空调，该是惬意而舒爽很多，但见封校长额头上却沁出一层细细的汗珠，而且马脸泛着红潮，他坐在一把偌大无比的黑皮老板椅上，胸脯还在急促起伏着，双腿交叉直登，双脚正好搭在眼前那面褐红色的大办公桌沿儿上，左手里握着一个大屏的豪华手机，右手食指不停地来来回回点着手机屏幕，眯着眼，表情严肃。郑正毕恭毕敬地递上请假条并简要说明请假缘由。封校长这才收回双脚，缓缓地端坐在真皮椅子上，然后将手机放在办公桌上并慢吞吞地接过请假条，睁眼盯着假条有所发呆。郑正不安地站在大办公桌旁边，感到室内陡然闷热，期待中不知所措。封校长仍然一直没吭声，似乎空气凝固了。突然，封校长桌上的手机屏幕闪亮了，离手机还不足一米远的郑正目光不经意间触碰到了两行微信对话和一个黄色小人脸模样的“难过表情包”

“过来爽一下！”

“嗯！”

郑正慌忙立马收回注视手机的目光。依旧是尴尬和沉默满室，郑正再次汗流浃背。

封校长的马脸拉的更长了，强装镇定自若而严肃满脸。

封校长依旧没有过问郑正半句话，也许对郑正真的对不上号吧。封校长从办公桌上一个豪华精致的笔筒里拿出一支签字笔，迅速签好“同意”之后头也没抬地递给了郑正。郑正慌忙接过请假条，不由脱口而出:

“谢谢！打扰封校长了，你——继续——忙！”

转身出门的刹那间，郑正才瞄见封校长办公室里的窗帘全闭着。

郑正随着放学响起的铃声走出了综合大楼。长出了一口气。

郑正即刻回过神想：方才封校长办公室大约的确和外面一样热浪滚滚吧！背后高高的综合大楼让他感到一阵儿莫可名状的汗颜！

一阵儿手机铃响。电话那头是郑正老娘的声音：

“正儿，你媳妇儿生了，刚推出产房……”

瞬间，郑正两眼噙满五味杂陈的泪水，直奔向学校大门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