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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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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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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国作家网散文参赛作品+在云南彝乡坡头

坡头是云南建水县的一个乡,一些朋友说起它时,总带有一种神秘感。这种神秘感的产生源于这里魅力的自然风光和撼人的民族歌舞。坡头处于红河北岸,如果从空中俯视,藏于崇山峻岭、茫茫林海之中的坡头就只是一片绿意。它蘑菇一样的房子不见了,彝家人的土掌房也只成了一个点,而就是这样的一个隐蔽所在,它的铓鼓舞声,却甚至可以把天上的鸟给震落下来。

按照古人的说法,坡头是一个占尽好风水的地方,这里有建水海拔最高的五老峰,丛林连绵,云雾缭绕,小溪清澈见底,千回百转。这里有建水海拔最低的阿土,热带植物丛生,红河水流滔滔。走在这里,宛若置身于亚马逊河谷的热带雨林。这样的地理环境,形成了“一山三气候”“十里不同天”的独特风光。难怪唐时的爨判爱上了这里的好山好水,不愿迁往通海的秀山。

爨判家族在历史上是乌蛮部落中的豪门望族,在爨区的声望如日中天,即使在没落之后,也是瘦死的骆驼比马大,势力非比寻常。南诏国后期,大理国开国皇帝段思平的舅舅爨判和部民一度居住在建水,而爨判在帮外甥打天下时联络了三十七部,帮外甥打下了大理国,此后爨判被封为巴甸候,这也就是建水又称“巴甸”的由来。

建水坡头处于古西南的极地之境,山高箐深,森林密布,荆棘丛生,道路远险。在军事上,可进可退,可攻可守,所以,即使爨判家族在后来与南诏政权共事时,常做一些小动作,南诏当局也无奈他何。而这里,相对于坝区而言,夏天凉爽之极,四季瓜果飘香,也是民众安居乐业的好地方。

古代诗人有这样一首诗描述坡头的险要:登上白云山,俯看金岗岭,遥望阿斗坡。阿斗坡位于中国最南端的绿春县,也是一个极险之地。这样的地方,其军事意义不言而喻,也就难怪爨判家族不愿外迁了。

也是在这里,爨判家族凭借坡头之险,协助其外甥段思平,灭了杨干势力,统一了云南,建立了大理国新政权。只是后来,不知何因,爨判家族在云南的行踪销声匿迹了,留给后人一个千古之迷。

此后三百年,坡头的彝族、哈尼族、苗族、傣族陆续迁徙而来,成为这里的主体民族,各民族友好相处,几百年来无一战事发生。彝族占据坡头的至高处,其他民族则散居于大山深处的角角落落,门对青山,依山而居。傣族则以红河为邻,打鱼为生,因而又有“水的民族”之称,各民族互不相扰,仿佛生活于世外桃源之中。

坡头的彝族先民继承了爨判家族的遗风,有着超人的智慧和魅力。这里是全国第二大土司纳楼土司所在地,其治所原在官厅,清光绪年间被一分为四后,土司中心转移至坡头的回新村,时已成为第四土司的领地。司署雄居红河南岸回新村的最高点,楼宇似建于空中,凝望着浑如黄汤的滚滚红河,高大的门楼居高临下,似虎豹探出的头,要一饮江水。

我知道这司署的背后也是有着不凡的故事的。据说,这司署的设计,出自上海的一个工程师之手,并且该司署本应建在四川的小凉山的,坡头的土司们几经争取,才最终落户于此。图纸由上海急送而来,三个月的行程,换了十余匹快马,火速赶到这荒凉的西南边陲。坡头的乡村热闹起来,篝火昼夜不熄。搂粗的松树从白云山、余初山砍运下来。司署后面的大树上,挂着的是高高的、明亮的天灯,将整个红河南岸映照得一片辉煌。

当年亲历那场面的人早已作古了,其他村民嘴里依稀残存的也只是关于这司署的一些传说而已。但只要望一眼这高大的门楼,便不难想像当时的场面该有多么宏大。号子声、伐木声、砸石头声以及滔滔江水声,使整个坡头都沸腾起来了。据传说鸟惊而不敢归林,兽惧而不敢回窝,一直到司署建好,一切才归之于平静。

这就是我们今天所看到的回新纳楼司署,它的结构既有汉族四合院的遗风,又与彝族的土掌房相像,门庭上栩栩如生的龙纹和吉祥鸟,更是中原文化的再现。单从这一点上,便可以想见古代坡头各民族和睦相处的盛世景象。

那天,我独自一人走在坡头的乡村,村子静静的,掩映于春天的翠绿中,静得让我恍然有一种入了桃花源的感觉。按我的浅薄理解,桃花源非避难之所,而是一个祥和的、没有战争的平静所在。大家和平共处,你敬我爱,过着安祥的生活。坡头的乡村自古就处于这种安祥中,这里几乎没有发生过什么战事,也没出过匪患,偷窃现象也极为少见。当外面轰轰烈烈地争权夺利、战火遍燃时,坡头的大山深处依然静如深潭。居住这里的彝族、哈尼族、苗族、傣族百姓和睦相处,无争无忧。关于这一点,从各个民族传统的舞蹈艺术上,便可以看出。

哈尼族的铓鼓舞、乐作舞,大气,雅极,力拔山兮,讲究的就是团结一心和整齐划一。彝族的牛角号与四川大凉山的有一些相似,但这里的牛角号的柄之长,是四川大凉山所望尘莫及的。几个虎背熊腰的汉子,鼓足了气,从心底、从肺腑、从脚后跟发出的气流贯入牛角号中,在大山深处形成一种震天的回响。从这不凡的响声中,力量得到了凝聚,心灵得到了洗礼。在这严酷的世界上,如果没有心与心的相通,手与手的相握,人们何来安祥的幸福生活?

坡头傣族的祭祀活动闹江,虽然不是以一种艺术形式而存在的,但却在很大程度上给人一种艺术的美感。每年的初春时节,全村人不管男女老少,一起下到红河水里,捉鱼、打闹、泼水,以此表达对春天的欣喜之情。在这里,捉鱼的功利目的退到了次要位置。因为仅仅为了生存,或者说是为了活着,并不能解决人生意义的终极问题。恰恰相反,如果一村人为了生存,各自忙各自的,忘了相互之间的关爱,忽视了人心灵深处的需要,成了陌生的邻居,那么这种单纯的生存必然消解人生的意义感。于是闹江成了傣家人团结的一种形式,成了人们心与心之间相连的仪式。

每一次参加傣族人家的闹江,我都怀有一种深深的崇敬感。闹江对于我,是审视人际关系的一个看台,是发现人性美的一种新的维度,对于傣族人家来说,是坚守人与人团结本原的驿站。在这里,傣族人家欢笑打闹着,不管大鱼小鱼,仪式结束后,家家都要分到一些,即使只捉住了一尾小鱼,也会放进锅里煮汤后,给大家都品上一小口。

从信仰的角度说,这里的山山水水都成了我心中的圣物。

从一些微小的习俗上,也不难看出这里民风的淳朴。

山里人喜食蜂子,每年的七八月间,山里人便寻蜂子去了。爬山上树,以肉为饵,蜂子闻到肉香,便会疯狂来食,眼急手快的山里人这时便会迅速用细线套住蜂子,蜂子受到惊吓,便会拖着细线飞回老窝。这样,蜂之巢就被发现了,山里人在有巢的地方留下记号,晚上就可以烧蜂了。山里人留下的记号,也许是用草绳拴在树上,也许是在树上刻下字,即使是在树前摆上几块石头,但只要有记号,别人就不会掠人之美了。

在这里,所有你发现或属于你的东西,只要有记号,别人是不会来侵犯的。这里没有贪婪,没有仇恨,没有愤怒,没有偏激,有的只是宽容和祥和,友善和热情。

这年夏天,我又一次来到坡头采访,中午在一彝族村民家吃饭,主人专门杀了一只鸡招待我,并按彝族人家的习俗,让我坐于堂屋的正中。落座之后,才猛然发现其地势的独特,“门对青山”四个字一下子跃入脑海。这四个字过去对我而言,是极其抽象的,当坐于屋中,对面的青山映入眼帘时,才真真切切感受到这四个字是何其壮观,何其有气势。对面山上宁静无比,看上去青翠欲滴,空气凉凉的,有一种说不出的爽意。在这样的环境中喝酒,感觉酒比任何时候都淳香,也感觉这里的世界比任何地方都平静。

主人将一只鸡头放入我碗中,说彝族人家的习俗是,鸡头敬最尊贵的客人。人吃了鸡头,一辈子平稳、吉祥。这一刻,我深深地感动了,咬了一口鸡头,将彝家人敬我的三杯烈酒一饮而尽。

多少年后,我仍然记得这三杯烈酒的香醇。于我而言,这是三下直击灵魂的浇灌,坡头人的个性和创造力均在这三杯酒里得到充分舒展,而所有生活中的美好,又都在这偏远的坡头汇拢。脚下的红河水就这样静静地流淌着,舒缓中时见激越,激越中饱含沉稳。葡萄牙诗人费尔南多·佩索阿说,我想起了你,内心是完整的。我遇见了坡头,内心也是完整的。“陌上花开,可缓缓归矣。”在云南彝乡坡头,我感悟到了美好,懂得了什么是人与人之间的共生共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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