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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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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2/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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马帮穿过的村庄

甲申年的一个秋日,我们披着灼热的骄阳,去看云南建水县的一个普通村庄:普雄村。这是一个曾经的马帮穿过的地方,也可以说是马帮造就了这个村庄。大约在汉代,聪明的先人便发现了由交趾郡(今越南河内)沿红河水道上溯至河口,再由陆路经蒙自、建水到达昆明的这条古老的交通要道。个旧的大锡、外国的洋货都源源不断地经此路流来流去。但不管人们从这条古驿道的何方向而来,至建水的普雄时,都已是点灯时分,人困马倦,古道两边便成了人马休整之地,也就是所谓的路兴村生吧,久而久之,普雄村成了商贾云集、牛嘶马鸣的驿站。

走进普雄村的这天,正逢这里的街天。昔日的驿道上,摆满了各种摊点,古驿站生意人的后裔们忙碌得满头大汗,自家产的瓜果菜蔬,从外地进来的糕点服饰,烧豆腐摊,牛肉馆将普雄村装饰成了一个现代化的市场,繁茂的人流物流无一不印证这里曾有过的繁华。

乡上的妇联干部小江领我们来到村妇女主任傅桂琼家,她家在解放前一直开着马店,已愈三代,如今的马店成了住房,临街的房子改成了铺面,做一点小本生意。据她听她的爷爷说,普雄村里,金发碧眼的外国人也来过不少,更多的是从石屏、建水来的,到个旧大锡山挖矿的老板、矿工,还有到外地做买卖的生意人。一队队的马帮抵达这里,将这个狭长的村庄一天天繁荣起来。

在那些劳累之后的晚上,普雄村是一片辉煌,“松树坡上石板多,石缸雨水不能喝,伤风发烧妹挂着……”这是住在普雄驿站的矿丁唱的情歌。普雄作为古驿道上的一个站点,这里铺满了青青的石板,石路的两旁,间有发了财的矿老板或其它马帮头子做好的石缸,缸里是天上洒下的雨水,没钱的穷苦人走到这里累了、渴了,就在石缸前歇一歇脚,喝一口缸里的雨水。从现代科学的角度讲,喝生水容易生病的,这也难怪“妹会挂着”了。

我坐在傅桂琼家的小院里时,中秋的风刮得正烈,昔日的马店已破败不堪,房上的木梁变成了墨黑色,有的地方已经断开,露出时间的灰色痕迹。房子的屋檐上,有飞草青青,我想这一定是清朝的某一个鸟儿噙来的草籽长成的,它在秋风中抖动着,传递着某种我们无法听懂的密语。这让我记住了一件事,那就是,这座庭院中的很多事情是不能揣度的。

普雄村一带风景较为别致,北面临山,山上是茂密的森林。南边是有坡度的坝子,散落着各式各样的民房,间或有突兀出来的奇绝石山,若笋如剑。天空是蔚蓝色的,白云白得让人发痴。这等景色,是否也与百多年前的一样呢?那个时候,普雄村多是行色匆匆的人,他们骑着马,或撑一把朱红的油伞步行至此,望着天色已晚,也无暇欣赏四周风景,更不会摊开一册书阅读。便将马赶进马店,有钱的人会坐到烧豆腐摊前,打二两包谷酒,再要一盘卤过的猪头肉,边吃边与人闲谈,悠闲地沉浸于静谧的乡村夜晚。穷苦人则打开身背的行囊,拿出自带的干粮,喝一口路边的石缸水,于一天的奔波中也找到了一种回归的安逸。

夜晚宿于普雄驿站的商贾旅人并不多,普雄街分上中下三段,共有十家马店,每家马店客多时也就十多匹马、二十几个客人。马歇脚于楼下的马厩,人则挤在铺了稻草的楼上。这里一年四季不甚寒冷,一层薄被盖着便可以度夜。楼下的火塘里,火苗熊熊,舔着吊在上边的大铁锅,爱谈天的则围坐火塘,说古谈今,一直聊到塘火微灭,天色放亮,方打着哈欠跟着马帮又上路去了。

这时,来普雄赶街的人多了起来,磨肩擦背的。小江领着我们,像鱼一样在人群里钻来钻去。街边上有一个老人,正在给人剃头。他站在那里,望人的眼睛是空洞的,他的眼望到的是那百年前的古老街景。

不一会,我们来到小江的家,她家所开的商铺,也已逾百年,有一个传统的名号:德兴隆。江家的祖先是读过书的,商号也有一种儒雅之气,但房子的确是太古老了,它外墙后来加进的红砖与里面木质房顶的深褐色,形成强烈对比。后院的楼房与山坡紧连,深褐色的小楼如天外飞碟,静静卧于绿树丛下,晃然间已是一百多年了。篱笆扎成的楼的侧壁,在太阳的照射下,显得格外刺眼,于静默中显出暧昧意味,让人刹间生出一种人生奇异的感慨。

站到楼下的堂屋中,可以看到前院低矮的屋顶,屋顶上的草随风而动,犹如从时光隧道而来的一种精灵。堂屋里清凉无比,低头看去,才发现这屋里的地面为本质的土层,没有铺设砖石,也没有用水泥浇灌,站在这里,就像站在了土地的心脏。

出楼,外面依然是人声鼎沸。一位妇女见有人来参观,热心地将我们带到一幢将要倾倒的房前。这房子的大梁上雕有花纹,可见房子主人家的富裕。只可惜如今破败了,有种沧桑之感。我问带路的妇女,会不会唱本地的民歌。妇女张口就唱了起来:“普雄街上二条龙,只见二龙来抢宝,不见我的阿哥来相逢……”曲调里有一份挥之不去的忧郁,淡淡的像是古老的驿道上刮来的风。

驿道带来了村子的兴旺,也引来了土匪。在那个年月,喊杀声不时掠过山谷,强人山贼相扰于村。马店成为山贼们掠夺的对象,或抢了人家的儿子,拿钱来赎。或持刀持枪将店面一扫而光,或于半道之上,突然杀出,将马帮财物尽数掠去。前面提到的傅桂琼,其爷爷的独儿子便被人绑架过,最后家里只好将田变卖,将儿子赎了回来。

也正因为山贼太多,村子屡屡遭抢,村子也涌现出一批勇者。其中一个叫普雄的小伙,在一次山贼来袭中,率领村民将山贼击败,而小伙子却负重伤而死。为了纪念这位英雄,这个古道边的村子从此改叫为“普雄村”,以念其志。

然而,尽管如此,一批又一批的马帮还是毫无畏惧有从普雄寨村得得走过,一户又一户的人家落户于此。这条古道犹如古老红土高原上的一条动脉,沿着唐宋年间的卵石,从河口到蔓耗,到普雄,到临安,到曲江,到昆明,蛮荒之地处处呈现盎然生机。古道上,红蜻蜒四处飞舞,路边草丛里,不知名的虫子一再吟起唐时明月宋时风。又一队人马走过来……

离开普雄村时,心里忽然涌起一股怅然之感。如今四通八达的交通仿佛将普雄遗忘了,这里的古道成了大山深处的死角。当年的繁华已然不在,所留下的只有时间的沧桑。古老的驿道,与现在飞速发展的交通,使这个村子成为连接这古今两点的中间一环。遐想那一队队行走过普雄村的马帮商贾,他们哀愁的脸、茫然的眼,在时间的烟雾中似乎越来越清晰,又似乎越来越模糊。

普雄,这走过马帮的村子,历史的回声依然响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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