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过阿者科的每一个人几乎都会说,这里美得像一幅画!
当初,我也以为这里是一幅画,但当我陷入其中时,我看到的是一组美丽的密码。毫不夸张地说,是阿者科让我看到了哈尼梯田山野原生的秘境,看到了山水、村落、梯田、云朵和人所密结而成的生命的密码,听到了人世间最干净的虫鸣。
一开始,我是踩着雾来的。那四处飘浮而来的雾,挡住了我的视线,眼前只有空蒙。到达阿者科村不久,天空突然放晴,云彩一下子又把我拥抱住了。那从梯田上飘来的云彩、那从观音山上游走来的云彩、那从“寨神林”生发而来的云彩……缠住了我的头发、眼睛和思绪。这种白色的云朵,似乎每一朵都带着诗意。云朵之下,是千年不涸的哈尼梯田,是哈尼人心中的家园的蘑菇房,是神秘的“寨神林”。一道彩光从天空而泄,穿过云彩、树叶,如流水般倾注在阿者科之上。
这是中国的阿者科,这是世界的哈尼梯田。
这是云南元阳的阿者科,这是中国高考试卷里的阿者科。
这是哈尼人家的阿者科,这是绿水青山就是金山银山的阿者科。
进村的道路,曲折而坚硬。路是600年前铺就的石头路,光滑而圆润。村前一侧,是神秘的“寨神林”,林深不见尽头。树林之下,是厚厚的枯叶,像海绵,似乎一块大石头落下去,都会不见踪影。
哈尼族人被幽默地称为“跨境而居的丛林游迁者”,即使连它的起源也和树木有关。在云南各地的哈尼族中,普遍流传着这样一个创世神话:远古的时候,天地间还是一片莽莽苍苍。一个名叫“它鹏然夏阿玛”的女人,躺在一棵大树下入睡,一阵风吹来,女人竟然受孕,产下了人类的幼崽,也产下24种飞禽走兽。这是一个极其神秘的传说,在民间,这样的传说 差不多家喻户晓,树因此成为哈尼人崇拜的图腾。也正是因为对于树这种“庇护所”和“保护神”的刻骨铭心的崇拜,哈尼族人无论走到哪里,最要紧的事,就是划定寨子附近的山林为“寨神林”。在这片神圣之地,任何闲杂生物都不能涉足。哈尼族人将树林小心翼翼地围护起来,奉上祭品,定时祭祀,让寨神细心护佑着寨子和村民的平安。
这是绝对神圣而不可侵犯的“神地”。
绕过“寨神林”,沿着石板路入村,数十座古朴的哈尼族蘑菇房突兀在我的面前。褐黄色的外墙,如同天地浑沌初开的颜色。蘑菇一样的房顶,更具有别样的诗情画意。这些房子组合在一起,仿佛是从远古的时空走来的土著。它的造型,是来自大自然、大森林中最平凡、最常见的蘑菇的启示。它的取材,是脚下的木石,是哈尼梯田里的生长物。
哈尼族是一个总在迁徙着的民族,但他们多希望自己的房子也像蘑菇长了根一样深深扎在大地之上。蘑菇离根根离土,蘑菇即毁灭,蘑菇傍地而生,离开了土,蘑菇无法存活,即使神话作家也不曾说蘑菇会逃亡。它虽然是弱小而微不足道的,但在神树的森林里,大风刮不跑它,暴雨淋不倒它。从这个意义上说,蘑菇房表达了哈尼族人植根大地的愿望、与自然唇齿相依的生态观念,和对家的一种永久的眷恋。
除了蘑菇房,村里还有一处引人注目的蓄水井。村后的山上、森林中常年流下的泉水,沿着水槽流入水井,井中之水常年溢满,流水不腐,非常干净,村民的生活用水全取于此。
远远响起了歌声,听不懂歌词,不知是哪位哈尼汉子在唱,还是整个阿者科在唱?冬天来了,春天还会远吗?阿者科的井塘边、水沟边、梯田边诗意盎然。
村庄下方,是波光粼粼的哈尼梯田。我实在没有更多的语言来表达心中的震憾了。在无数次的写作中,我都会提到哈尼梯田,每一次,都有一种醉酒的感觉。醉之中,我似乎穿越到了远古。啸啸风雨中,迷茫的大山上,披着蓑衣的哈尼族人又在垦凿梯田了。上千年的开垦,造就了100多万亩世界的哈尼梯田。梯田之上的阿者科,祥和贯穿了整个历史。鸡犬相闻,男耕女织,击波嬉戏,稻香蛙鸣,山歌起伏,这是哈尼族人用双手创造的一种世外桃源。它与陶渊明笔下的桃源所不同的是,梯田多了一种人向自然挑战的精神。山的文明,水的文明,田的文明,因这种精神而交汇、融洽、渗透,形成了独特的哈尼梯田文化景观,闪烁着哈尼族人原始而鲜活的生态文明智慧。
我突然明白阿者科何以美丽了。山林为神,流水为力,村落为家,梯田为魂,这种交织而形成的独特文化,团结了人们的意志,凝聚了人对自然的崇拜,创造和延展了哈尼族人的生态文明。不管外面的世界如何,绿水青山中,阿者科的月桂树散发着芬芳,篝火伸展了手臂,巴乌依然在月亮下吹响,哈尼古歌在云彩上回荡,哈尼族人跳着欢快的舞蹈……绿水青山的阿者科每天都会有新的喜悦。
(《梯田上,云朵下,阿者科》,首发于《中国民族报》2023年07月07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