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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朝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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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1911/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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曾经,我是如此的嫌弃你

成长不但需要时间,更需要磨炼。许多事情,在年少时根本无法明白,等到明白时,人已中年。现在回头去看自己做过的事,我想,在那个年少慕虚的年龄,无法真实理解父亲对于贫困生活的体验,不懂得父亲持家的艰难,只是一味地向他提出要求,压根儿没有想到这要求他是不是能满足?我是那样的嫌弃、厌恶他,这应该算是我人生中做过的最傻的事,现在一回想起来,像尖刀一样戳着我的心,止不住泪莹满目。

16岁那年,我在距离村子十里外的乡中上学,那时我每天天不亮就起床,经过三个村子,路过两个鱼塘,大部分的时间几乎都是在赶路。有一次,我坐同学的自行车,坐在车后,望着那一个个被甩在后面的同学,我觉得帅气极了。

那时,我非常渴望有一辆自行车。

在我提出这个请求之后,父亲沉思了半晌。我盯着他抽动的脸颊,期待他能爽快答应,但是他没有。我觉得他窝囊极了!气愤之余,我以绝食来抗争!

第二天一大早,我看见父亲用架子车拉着几袋粮出去了,我知道,我有车子了,我甚至已经告诉同学,下周我带你回家!当那辆破旧的二手自行车推到我面前时,我年轻的骄傲的心被它撞击得粉碎。它旧得再不能旧了,表面的油漆全裂了,手一捋掉渣。没有后架,没有车撑,怎么看都像垃圾站的废品。那是父亲花了15块从废品收购站买回来的。我几乎用绝望的眼神看着父亲,希望他能回心转意,不为新的,哪怕是辆正常的也行。但是,父亲往墙角一蹲,再也不说一句话了。窝囊!我心里暗暗说道。

这破车子我骑不出去!我得让它变新些。我自作聪明,买了瓶墨水,把它涂了一遍。眼看着变得黑亮黑亮。我便趁着天黑便出了门,那破旧自行车在半路上,链子掉了了好几次,等我狼狈不堪地到校时,已经迟到了。当我当着师生们的面推着那烂车了走进学校时,大家的眼光都盯着我的车子。

墨汁干了,并不是那种油漆的光滑靓丽,而是灰灰乌乌的,要多难看有多难看!大家都在看我笑话,我一下子成了全校的名人!那时起,我就开始嫌弃他,嫌弃他的窝囊、他的贫困、他对儿子的不理解。

父亲是很普通的一名关中汉子,平凡得如同脚下的土疙瘩一样。与其他庄稼汉不同的是,他擅长土地测量,在那个大跃进的年代,他便作为技术员,在工地上进行测量,总归没有直接挖土填壕那么累,但对挣工分的他来说,境况并没有大的改变。

或许是长期农田基建的影响,他的性格耿直,在大队及公社里极有威信。那时,他是公社的人,小小的我知道他是公家人,多少在小朋友们面前有些恣意炫耀。上小学时,大部分村人已经做小买卖,杀猪,一个同学家炸油条炸出了村里第一个万元户。突然间,谁家有钱谁才是令人羡慕的。也就是从那时起,我家开始捉襟见肘。父亲一个人要养活爷爷奶奶和我们三个兄弟。每天一睁开眼,他都得盘算着今天该上哪儿去挣够一家人子人吃喝钱。我那时从来没有考虑过一个问题,他如何满足一家老小的吃喝拉撒。

我在读高中时,已经转学到城里。如果说在乡中读书只是让我觉得有些尴尬,在城里读书则让我彻底对父亲失望了,那时开始,我对他的窝囊更加刻骨铭心,我是如此的嫌弃他。平时没有啥意外的,最难堪的是高二那年的暑假。

暑假我回到村里,天热,也没有一件像样的衣服,我就整体光着上身穿个大裤衩。清晨和傍晚去半山上看苹果,其他时间窝在小屋里背课文。

我不知道同学们已经开始补课了,尤其是英语课。英语科代表郭蕾从城里来村子里,一路询问着找到了我。突然面对同班花季同学,我半裸着的上身让我恨不得钻到地缝里去。我们就那样站在门口说话,我没有让她进屋,屋子里也没有坐的地方。当她告诉我,同学都补课,你要不要也去补课呢。老师很关心你呢。那时,我内心很焦虑。英语成绩上不去,补课要钱,不知道父亲给不。我没敢答应,怯怯地回答她说我要问问家人。

父亲没有吭声。“补课要120元,没有凉衫,买件也得几十元呢,加上吃喝,得200多元。几乎是一家人半个月的开销呢。”父亲怯怯地喃喃着。“我不上了!”我几乎是怒了,冲了出去。

刚才在女同学面前,已经让我颜面尽失,青春期的虚荣心把我的自尊揉捏得一无是处。现在父亲的犹豫让我彻底爆发了,我内心的失望已经让我对父亲不抱任何希望了。

现在想来,我对他的伤害非常大,不能让一家人吃饱穿暖已经让他心力憔悴,现在不能满足儿子补课的情景又让他雪上加霜......

日子在贫困与失望中一点点消逝。高三紧张的学习生活让我暂时忘却了对父亲的成见,十年学画也终要结出硕果了。我要报考西安美术学院,梦寐以求的象牙塔!当我决定去省城西安找那个陵园路上的高校时,我才发现,我从来没有单独去过西安。我想让父亲陪我去一趟。

父亲破天慌地答应了我。我俩不紧不慢地向车站走去。那并不漫长的道路,我们走了很久很久,也在那次,改变了我们的一生!父亲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说,咱能不能不报美院了?我以为我听错了。回头看去,父亲像做错了事的孩子一样,用眼角瞟了我一眼。“家里的光景,你是知道的。美院的费用太大,大怕承受不起……”我脑子轰的一声跟裂了一样。我不能相信在这个最关键的节骨眼上,他居然想放弃了。他不是说我是他全部的希望吗?不是说父亲一般都会说,孩子你全力以付,我砸锅卖铁都要供你吗?为什么我的父亲就这样窝囊?为什么?我像个疯子一样在官道上奔跑着,泪水遮住了我的双眼,我期待路边的车碾死我算了。

那一天,我17岁。我的青春梦想就这样被父亲轻而易举地粉碎了。

我回到了学校,疯一样开始拾回文化课。没人知道那三个月我经历了什么,我瘦了十几斤,整个人就像一个麻杆,最终还是落榜了。当我泪眼婆娑地回到乡村,一家人小心地照顾着我的情绪,我却再也不想理睬那个临时改变我命运的人!我嫌弃他到了极点,我认为出生到这个家庭是种悲哀。

那时,以我的阅历,我无法理解父亲。无法理解一个身上肩负着七口人吃喝拉撒重任的人,是如何挺过生活的一个又一个艰难的。我只知道,我就是想伤了他的心,因为他的迂腐与无能。

父亲的心早已经如同他手掌上的厚茧和裂痕,已经没有那敏锐的感受了。他不在乎儿子的感受,在他看来,只要有志气,补一年,上个免费的师范就是他最大的心愿了。我当时不知道,他仅仅只要我们一家能活着,就已经用光了全部的力气。

几乎是拼了命,高四的那一年,我几乎没有和谁说过话。凭着一个艺术类考生的文化功底,硬是考到了一所师范专科学校。我几乎是瞧不起这所学校的,但父亲却很兴奋,他说我毕竟把手伸到邓小平的馍蓝子中了。我想他是不想养活我了,把我赶到这个上学免费的师专正合他心意。

从送我到学校,再到离开。我不曾和他说过一句话。我内心的骄傲还是无法占胜自己,虽然当他落寞地离开时,望着他步履蹒跚的样子,我欲言又止,最终没有开口。

上大学的日子,毕竟是快乐的。自由、新鲜,我强大的绘画功底让我在学生会如鱼得水,我穿梭于各个社团,尽情展示自己的才华。一个月下来,我几乎忘了他,忘了那个还在尽力供养着我的人。

那年的国庆节和中秋节的假连在一起。终于可以闲下来,我还不想回家。一个人在街道闲转着,但心中总是闷闷的。我知道,心被一个叫家的地方牢牢地牵挂着。

近乡情怯,长途车上满目望去,灰色的玉米秸秆堆边,人们正艰难地劳作着。家里没人,冰锅冷灶。

我的内心仿佛被针扎了一样疼!我突然想那个我如此嫌弃的人,他是否还在为儿子说他“窝囊”而耿耿于怀?他是否还在为一家人的吃穿而愁容满面?突然间,泪流满面,我才发现自己的内心是多么的卑鄙和狭隘,我根本没有替他想过操持一个家庭生活的问题。真正的不容易,就在我看不到的地方。

当我鄙视他时,他却一次又一次坚强地挺着,那是因为他还有许多要守护的人。因为他们存在,他必须以父亲的名义生活着。他不是不顾我,只是其他等着张嘴吃饭的人太多。尽管我是如此的嫌弃、鄙视他,可是他依然以我为骄傲,在他自己生活的那个层次,我已经是他最大的骄傲和满足了。

这一刻,我自以为的信仰崩塌四裂!

瞬间,我理解了他。对于大多数人来说,生活的主要任务就是谋生。如果不是因为生活所迫,谁又愿意牺牲孩子的前途呢?

生活到底有多艰难呢?没人知道。我只知道,那个我曾经嫌弃的人,其实是那么不容易。

人少不懂事,懂时已中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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