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是一本大书,苦难是它的最初篇章。”我父亲的大半辈子确是如此。
我两岁那年,父亲得了肺病,随之带来的是一千多元的债务。那时一个成人劳力一天才几毛钱,不知何日才能还清,母亲常暗自流泪。父亲无奈,病稍好就托人四处打听活计。终于拜老吴为师,从此,父亲满是老茧的手终日在拨弄着缝纫机。可是除了母亲劳动,家里孩子都还小,父亲没有时间继续学习缝纫,不久就回家劳动了。
后来,父亲身体一好转就参加集体劳动。摸黑回来了,还要跑到邻近村庄收集要裁缝的布料。点着竹篾的深夜,父亲用木炭艰难地画着衣服尺寸。原来他是在集体劳动收工时,掏出报纸逐一摹下村人各类衣服式样再分类整理学习的,整整一麻袋的图纸!一到每个月生产队规定的两天休息时间,他早就在前天夜里,赶到二十几里远的亲戚家,借来缝纫机不分日夜的赶做。这样,日子总算有了一点好转。
儿女逐渐长大了,一家七口人,母亲常生病,父亲脸上的皱纹也刻得更密更深了。在哥哥初中未毕业就回家劳动后,父亲还是忧郁地说:“总得要读书的,总不能都在劳动。”于是,我继续在十几华里的学校和老家之间来回。
我念初中时,县兴建水库。一次,因工地塌方,父亲板车拉翻了,肋骨骨折。伤好后领导安排他养护公路。他干完活闲着,就在路边开辟了一块菜地,不久,就生机一片。领导常夸父亲勤快老实,知道父亲念过几年书,就叫他当会计员。不料,还没过一年,父亲就申请回家种田。领导和同事苦苦挽留,说:“老吴,你这份工作,城里人等了几年都轮不到,怎么干好好的就想要回家了?”父亲感动地说:“家里一群孩子,只有老婆干活,我在这里闲着,是什么良心?”
我上了高中,回到家就和父亲一起做畚箕挑到城里卖。冬夜,我在温暖的被窝里,常常还听到父亲编织畚箕的“咔嚓”声,耳边总是响起父亲说的话:“那是解放前,我才十五岁就分了家,我总是早早起床,做好饭再去叫母亲起来,自己一吃完就到山里砍柴挑去卖,也不知道走了多少里路……”也因为这样,我早已尝到了生活的艰辛,我也渐渐觉悟到,无论遇到什么困难,都不应当害怕,应当时刻激励着自己,一步一步艰难地前进。
快高考的前几天,我回家来。我惊讶地发现,父亲推着哥哥刚买的自行车在兜圈子。别人都劝他别学了,这么大年纪了,学了又有什么用?可是,后来父亲居然学会了。再后来,他就骑着自行车,带上十几挑畚箕,到城里“送货上门”了。
我刚大学毕业,哥哥结婚了。嫂嫂常常埋怨家里穷,连破罐子也没有多传几个下来。父亲很生气,也常常顶了几句,吵得很不和气。终于有一天,父亲很沉重地对哥哥说:“你也长大了,也应该学会当家了。我自己出外找活干。”
父亲跑遍了全县的乡镇,最后跑到我这里,叹着气说:“他们嫌我老,怕干活不灵便,唉。”我鼓起勇气劝他回家,他只是静静地说:“我再去找找看。”后来,父亲向朋友借了一些钱,在县城里卖水果,还租了一间房,我替他松了一口气。我问父亲好不好卖,他说:“我从不短斤少两,不好的水果就不进,反正批发水果的也多得是,做得还可以。”
一个周末,父亲来到我这里,我陪他把一瓶高粱酒喝个精光。父亲脸也红润了,说:“我从小就吃了不少苦,但是再艰难的生活还不是过来了?现在这社会真好,只要肯学肯做,总有我们可以做的事。”又说:“在家里闲着,又有什么改变?上次回家,我给了堂伯五十元。他年纪大了,常年在家,钱也不好弄。我说你拿去用吧,我出去两三天,不就挣回来了?”
我问父亲身体是否吃得消,他很高兴,笑得很天真:“我照着你说的,每天一早抓举一副板车轮胎锻炼,现在竟然能举得起来了。看,一直举到这里,一直举到头顶上方!”又怕我不信,伸出的手高高地举到头顶上,说:“看,这么高!你信不信?”我又说:“哥哥嫂嫂叫我劝你回家,现在你可以清闲了。”父亲却深有体会地说:“人的身体就像一台机器,一不运动就要生锈,螺丝也会慢慢脱落。我还能干活,说明我很有福气!”
想起父亲的勤劳,我常感到惭愧。我也常常遇到不如意的事,甚至是不少挫折。可是我不会忘记我高考那年父亲说的话:“如果等不到录取通知书,也没什么,更不要难过。只要实实在在地去做,总会有收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