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玫瑰茶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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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2/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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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年大雪

盼望着,期待着,当微信朋友圈里“下”了很久的雪花,终于飘落在这个北方小城的上空,代表着2023年华北大地的第一场雪,拉开了银白色的大幕。

傍晚时分的冰碴儿好像是开场前的“报幕”,我行走在黄河大堤,肉眼可见晶莹的冰碴粒儿在黄色背景的水天一色间接踵而至。午夜时分,漫天的白雪,飘飘洒洒,从天而降,好似一个个的银精灵儿,跌落人间,染白了大地。东方欲晓,在雪花的期待中醒来,小区、道路、城市、田野,无不成为银装素裹的世界,就连走路的行人、行驶的汽车,也成为白色的、跳动的音符。看着这神奇的、纯洁的冰雪世界,霎那间,无论大人还是小孩,体内压抑许久的“玩儿”的冲动喷涌而出,不管是简单的堆雪人、打雪仗、滚雪球,还是高级的雪中做画、临雪吟诗,哪怕是随便拿个扫帚胡乱地扫雪,只要能亲近这雪花,怎么玩、怎么干,都行。

是的,人们是深爱雪的,深爱雪花给冬天枯燥的生活带来几许的生机和活力,深爱雪花给冬天单调的枯黄带来神圣的纯洁与美丽,深爱雪花给勤劳的农民带来春天的希望和收获。冬天麦盖三层被,来年枕着馒头睡。口口相传的谚语里,寄托着人们对瑞雪、对美好生活的殷切期望。

透过眼前飘零的雪花,视线越过小区里的钟楼,一直蔓延到远处的大山,青松翠柏、亭台楼阁同淋白雪,光影流动间,一幅大美的江山雪霁图呼之欲出。立于窗前,看着灵动的雪花在风中翻飞,身旁温暖的气流静静涌动,不知不觉,思绪回到了20年前的那场大雪。

那是2002年,我刚刚在山头村奶牛场参加工作,这里地处黄河下游,周边是当地有名的万亩城西洼,奶牛场正居于此间。这是一份“别人嗤之以鼻、而我甘之若饴”的苦差事。虽然名义上是乡镇干部,可真正从事的,是又苦又脏又累的挤奶工工作。每天早上四点钟,我要打开挤奶厅的大门,调试好设备,迎接全场的一百多头奶牛来挤奶。这其间,要不时的跑前跑后:跑前,是去帮奶农们牵引奶牛、安装挤奶设备,还要时刻防备牛粪、牛尿等“空投炸弹”的突袭;跑后,是要时刻关注挤奶设备的运行,给牛奶称重、记帐后,用水泵抽到大奶罐里冷藏,等待运往济南。像这样的工作,每天早、中、晚各一次,辛苦、脏累自不待说,工资也只有每月200元,而贫苦家庭出身的我,关注的是,“这是镇政府的正式工,好歹有个盼头儿”。

日子就这么苦熬着,2002年开春上班后,先后经历了春寒料峭、烈日当头和“秋老虎”发威,转眼就到了寒冬腊月。也许是老天爷在考验我,那年的冬天特别冷,我实在受不了半夜三点半就从温暖的被窝里爬出来,骑半个小时自行车,冻得浑身通透,就暂住在场里的一间空屋,权当过冬的宿舍。住的地方解决了,吃什么呢?从家里拿个铝质烧壶、拣个铁质炒锅,从五金店里买个电炉子,积雪烧水、白煮面条,就基本解决了生活问题。寒冷、脏累、寂寞,充斥着那段苦难的时光。直到一场大雪的降临,让我真正体会到什么叫“雪上加霜”。

头一天晚上挤完奶,我骑上车往家赶,既是回去拿点面条、补充伙食,更是因为晚上实在冷得厉害,一床薄被挡不住城西洼的风寒,冻得翻来覆去的睡不着。凌晨三点半,在闹钟的“嘀嘀”声中醒来,睁开懵懂的睡眼,一看窗外,傻了。不知何时,院子里已是大雪覆盖,巴掌大的雪花还在赶趟儿似地往下落。困意转瞬即逝,翻身起床,推起车子就往外跑,因为我知道,在这个雪天,从家到奶牛场的16里路,半个小时不一定走得完。出门右转就是一个将近200米的大下坡,赶路心切的我,早已忘了雪天路滑,脚下一使劲,一个猛子就扎了下去。十米开外,车轮轧着一个小石块,手里一个点刹,车身失去平衡,瞬间就摔了出去,在厚厚的、滑溜儿的雪地上,连人带车滑了半个坡,不是很疼,意识却有点懵懵的。趴在地上缓了好几秒,慢慢爬起来,扶正车子,略一检查,不孬,轱辘还能转,车子还没罢工,重又起身上车,继续前行。我家在城东的桥口村,奶牛场在城西的山头村,这中间需要穿越整个城区。当我走到县城黄河路时,又摔了一个大大的跟头儿,右腿别在车梁里,既摔又压,疼得我眼泪都流出来了。强忍着疼痛爬起来,坐在这前不见行人、后不见来者的雪地上,头顶的雪花依然像不要钱似地往下落,北风像刀子一样吹在脸上,道路两旁的楼房绵延至远方,像两排嘲笑我的路人。那一刻,我有一种绝望的感觉,不知道前方的路要怎么走,还有没有盼头儿。时间不容我伤怀太久,整理好情绪,剩下的路,还得自己走。当经过飞机场、爬上城西路,离奶牛场更近了,黄河沉沙池上空南北通透的寒风把我吹得东倒西歪,我紧握车把,稳住心神,脚下猛蹬,继续赶路。当我踉踉跄跄地赶到奶牛场,还未下车,就看到前方挤奶厅的门前,早已是一番人急牛躁的嘈杂景象,牛叫的声音、男人呵斥牛的声音、女人抱怨的声音,搅成一片。人急,一是为天冷,二是为挤奶;牛躁,则是单纯因为本身需要挤奶的生理冲动。奶农孔大嫂火急火燎地说,小赵啊,你可来了,你可来了。顾不上搭话,我赶紧开门、开机器、引牛入场,直到这些急躁的人和牛情绪稳定了,我才发现自己的手摔破了,裤子摔破了,全身上下沾满了雪。奶农们看到我这一身的狼狈样,也就理解了,拍拍我的肩膀,无言地去忙了。中间休息的空儿,抬头看了看钟表,原本半小时的路,那天竟然走了近五十分钟。

大雪带来的不便显然不只这些。挤完牛奶,我还要往济南潘村奶站送奶,来回140公里的路,我和司机大哥用了4个多小时,回来时,午场的挤奶时间已经到了,顾不上吃饭和休息,立即投入工作。坚持到干完活,下午三点多钟才吃上当天第一顿饭。当我像一个饿死鬼,把那一锅的雪水清汤面吃了个精光,然后把搪瓷饭缸往桌子上狠狠一推,直接仰面躺在硬板床上,没脱衣服,没脱靴子,全然不管身上的点点牛粪牛尿,甚至连那扇没镶玻璃的门都来不及关,直接睡去。之后的几天,我一直住在奶牛场,渴饮雪水、饿吞白面,中间也曾很想回家,可上路一看,20多公分厚的积雪,还有后期镜子似的冰冻路面,直接就把我吓了回去。大约一周后,冰化了,路通了,生活才逐渐回归正常。

如今,20多年过去了,我的工作、生活早已有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在山头村奶牛场“战斗”了16个月后,镇里的领导终于把我调了回去,先是干水利、农业综合开发,后来又做镇里的宣传文化工作,6年后调入县委宣传部,开始了长达12年的新闻工作生涯,此后又历经政法委、纪委监委,直到今天,四十不惑。20多年来,每到冬天,我都会想起那场雪,这几年想得尤其多,我不敢想象,如果是在今天,我能否坚持得下来。

看着孩子们在小区广场上追逐嬉闹,清脆的笑声,飞扬的雪花,红红绿绿的身影,在瑞雪加持的北方城市底色里,是那么的温馨愉悦。一场大雪,之于我,是苦难的磨炼;之于孩子,是快乐的源泉。大雪压青松,青松挺且直。走过苦难的少年,从贫穷、愚昧、落后中摸爬滚打,一场又一场磨难和考验告诉我,不管面对再大的困难和挑战,不管面对再冷的寒冬和暴雪,只有咬紧牙关,抖擞精神,拿出狭路相逢、舍我其谁的霸气,勇于冲锋,敢于陷阵,过关斩将,才能闯过人生中一个又一个娄山关、辣子口,才能看到苦难后的辉煌,才能看到明天的太阳。

这,就是生活、生命的意义所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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