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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建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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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00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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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秘密

王建春

直到正月十四,不!确切说是正月十五凌晨三点过一刻,周医生才知儿子黎明一直与自己在同一“战壕”防疫。

她起夜,听见儿子开锁进门,窸窸窣窣,怕影响她,便喊,明儿,饿不?儿子答,不饿,妈你快点。儿子要冲澡,她快速进卧室,找话说,今天回得早啊?儿答,十来分钟路程,街上又没人。十来分钟?咋十来分钟?她很疑惑。妈,我早调到“平利西”了。黎明反应过来,妈以为自己还在通往湖北竹溪县的要塞“关垭子”执勤呢。

平利西?周医生沉默了,平利西是安康市到平利县的高速出口收费站,自己一直在这个检测点值班,怎么没看见明儿?哦,想起来了,县里发的第二号通报就是封闭所有通向湖北方向的交通干道和农村道路,他应该是那天调整过来的,掐指算算,正月初四到现在,明儿和自己在同一个检测点整整十天了,自己怎就不知道?忙?也不忙啊,忙也就忙那一阵儿,车辆明显减少,她多数时间是看警察想儿子。她如梦初醒,自己是上午十一点上班晚上七点回,儿子是晚上七点上岗凌晨三点毕,俩人上下班正好错过,而自己开始在社区值守,是正月初二增援到平利西的,儿子可能还以为自己一直在社区上班,也没留意。唉!这事整的,跟藏猫猫打游击似的,要是上同一班多好啊。

儿子年前忙,巡警巡警,城东巡到西,城南巡到北,一天巡到黑,回家就睡,美名曰养精蓄锐,年三十团圆饭刚上桌,接个电话就跑了。自从儿子当上巡警,不爱逛街的她爱溜达了,就为一睹儿子风采,每见巡警经过,都情不自禁驻足欣赏,越发觉得儿子最帅。这十多天了,她睡,儿回,她起,儿睡,竟然没碰几次面搭几句话,今夜,算是幸运。

元宵节,她起了大早,精心炒了四个菜,全是儿子最爱,年后没进超市,冰箱所剩无几,她不得不精打细算,搁平时,不炒八大盘满桌满碗才怪,可今天再特殊也不行,尽管这一顿既算午饭也是晚餐。

看时针快到十点,她犹豫了一下,还是拨通丈夫的电话:挨刀的,起来没?那头立马回嘴:说鬼话,你以为今天周六休息呀?丈夫在乡镇,练就了大嗓门,她习惯地把手机离远了点。那头继续:我们正在分头劝阻百姓取消祭祖,你今天可莫上山啊。要不是丈夫提醒,她还真把这事忘了,以往都是他张罗,她和儿子跟随。今晚能回来不?她又问。想都莫想,全镇干部都出动了,严防死守。她换了口气:照顾好自己啊,五十多岁人了,少耍二杆子。晓得啊,明儿呢?丈夫反问她。她扭头瞅瞅儿子睡房,压低声音:还在睡。几点了?还睡!那头丈夫呵斥,好像睡懒觉的是她。你晓得他几点回来的吗?她没好气地挂断电话。丈夫一天只知道忙自己的,初二返岗,算算也快半个月没回家了,他哪知明儿值夜班,这会儿正是他睡觉的时间呀。

周医生哪里又知道,与其说丈夫在平利,不如说此时此刻正身在湖北,平利广佛镇卧虎坪三组是陕西“飞地”,平日文人们喜欢把它比作是镶嵌在湖北地界的一颗明珠,但此时,人们谈“虎”色变,它成了投放在陕西的“定时炸弹”,身为武装部长的他,本来就包联这个村,这个时候,自然更要坐镇指挥,他把他“焊”在这个组了。

十点了,周医生得到医院统一乘车,出门前,贴门听听里屋,儿子睡得正酣,她舍不得叫醒,拉门的瞬间,又朝厨房瞄了瞄,鸡蛋甜酒已煮好,汤圆摆在显眼的地方,明儿想吃,倒进煮开即可,四盘菜,她摞在电饭锅里保温着。

十一点不到,她和小李就到平利西了,一起正常,顺利交接班。今天过往车辆比往日稍多,她一如既往认真地给每一位司乘人员测量体温,不敢半点马虎,碰到不以为然的乘客,她会以自己的方式提醒:莫大意,为你好,我有个认识的人都疑似感染了。别说这不轻不重、模棱两可的话,还起大作用,开始吵吵闹闹、大不咧咧的人,老实许多,赶紧挤压口罩,生怕有空隙,乖乖地测温。

她说的“认识的人”是捏造的,但捏的巧妙,既没说谎又有事实,电视里报道的不就是认识的?当然,空闲间隙,她也胡思乱想:别说这警察警服外套个防护服,也怪好看的,依然威严,还亲民,给人感觉能文能武,可敬可爱,可惜这个警察个子矮了,显得臃肿,明儿个子高,穿着肯定比这个警察帅。

十二点多,县里的青年志愿服务者给值守人员送元宵来了,周医生望着和儿子岁数差不多大的两个小老板,觉得人家那才叫奉献,做生意,卖货收钱,天经地义,可人家自发、义务、白送,特别是在这非常时期,冒着生命危险,更难能可贵。她端着饭盒,望着热气腾腾的汤圆,想:自己是医生,值守是本分,儿子是警察,执勤是责任,都是本职工作,有啥赞的?有啥谢的?她想把人家赞誉她的话都还回去,可两个小老板搁下饭盒就走了,说还要给其他劝返点送。多懂事的娃子啊!望着远去的车,她自言自语,习惯性的把人家说成“娃子”。

唉!这拐点什么时候到?疫情啥时候结束呀?这会儿明儿起床了吧?打个电话提醒把汤圆倒进甜酒一块煮,傻娃子没准儿只知道喝甜酒,不知道搁汤圆。掏出手机,她又放下,算了,还在睡觉吧?尽他多睡会儿。挨刀的他老子吃午饭了没有?什么汤圆不汤圆,他好对付,只要是能填肚子的,都能咥。

她边吃边想,不经意间把饭盒扒了个底朝天,她感觉自己这顿特能吃,搁以往都要给同值守的警察小伙子赶一点。她记起来了,上午光顾给明儿准备饭菜,自己盛了一碗,还没吃,接几个电话,搁那儿,忘了。唉,傻娃子莫以为是给他盛的,热都不热吃了。瞧这记性,当娘的啊,操不完的心。

下午,县领导慰问,有人说我们已经吃过汤圆了,领导很机智,学春晚小品沈腾的台词“我们来晚了。”惹得大家笑起来。

另一位更幽默,高声招呼大家:我就不一一握手了,都是新冠病毒惹的祸,害得我们年过不好,元宵节也不能和家人团聚,我要看见它,哪怕县长不当了,也要恨恨地捶死它!

领导就是有水平,风趣的开场,一下子把大家吸引住,气氛也轻松许多。领导停顿一下继续:为了全县人民的安全,大家辛苦了!我们之前做得很好,相信大家还会做得更好,我们一定能够打胜这场没有硝烟的阻击战。领导讲完话,朝众人再拱手致意:谢谢大家!拜托各位!

让周医生没想到的是两位领导紧接着又给他们深深地鞠了一躬,这使她很意外,感到承受不起,领导太客气了,这算啥?比起逆行到武汉的同行们纯粹小儿科。说良心话,累,倒不累,就是捆人子;危险,有点,害怕,有一点点;冻,倒是真的。不过,这会儿,她心很热。

领导走后,监测点又恢复肃静。五点多,连续几辆车经过,大家各就各位,一丝不苟。

这车跟风似的,一阵一阵,忙乎完了,周医生大脑和心房又活跃起来:刚明儿在这儿多好,让他认识认识领导,受受教育,更好工作,早进步。儿子也是这个时段执勤多好,她刚有这个念头,自己就立马掐了,想得倒好,年轻人不值夜班谁来值?领导就是照顾自己年纪大,才安排值白班的。咦?要是自己也值夜班不就天天跟儿子在一起了?我起他起,我吃他吃,我睡他睡。嗯,娃子还算懂事,过年给娘发了一千块钱红包,可惜自己没看见,过时效退回了。她怪明儿咋不提醒,儿子说给她惊喜,惊喜的好,等于没给,不行,回头让明儿重发。傻娃子快二十五了,也没见带个女朋友回家,问谈了没有,傻娃子用他爸的口头禅回答她:“抓革命促生产,个人秘密你少管。”医院倒是有几位,好像都还没主儿,可她不愿介绍给儿子,医生护士太辛苦,还危险,两个人都忙、都危险,这日子咋过?要是找个教师更好,职业稳定,一年有两个假期,疫情来了国家推迟开学,这城里边哪个学校还有女娃子呢?......

周医生就这样漫无边际的遐想,一会儿逗乐自己,一会儿干着急,一会儿又为自己多愁善感、杞人忧天感到搞笑。

把周医生从个人世界召回现实的是接夜班的小陈。

周姨——我妈......我妈她......那头传来小陈急促哭腔。她一惊,小陈妈一直身体不好,年前还住院,难道?这么快!

周姨,你晓得,我妈......我妈她......一直......有病,刚才......刚才......我做饭,她......她.....不小心......把娃子......烫了。周医生紧揪的心稍微松了一下:哦,要紧不?处理了吗?

刚抹了药,这会儿哭得厉害,他爸在乡下值班,回不来。她比小陈还急:还磨蹭啥?送医院啊!说完这句她后悔了,这时候,医院、能去吗?

也不太重,就是老哭,我妈晚上一个人照护不了。她没明白小陈话里的意思,继续着急:那咋办?

周姨,我......我......实在不好意思开口,我想请你......请你.....帮我......顶一晚,行不?没等周医生反应,那边急促补充:我已经给院长说了,他说你这么大年纪了,不好意思直接给你打电话,让我和你商量,看能不能先顶一晚,就一晚!

行啊!她明白小陈的意思了,脱口答应。

小陈可能没料到周医生答应的那么痛快,半晌才回话:谢谢你啊,周姨!等他爸回来了,我给你还班。听得出小陈紧绷的心也舒展了一点。

哦,不用、不用!她隐隐听见手机里还传来小陈妈微弱的声音:谢谢啊!周医生。她鼻子一酸,眼泪差点涌出来,提高嗓门再给小陈回话:从现在开始,我俩换班,不麻烦谁,你值我的白天班,我值夜班,你看好吗?

这......行吗?合适不?小陈那头肯定是感动、惊喜、热泪盈眶。

我正好失眠,整夜整夜睡不着,就是想值夜班呢。

周姨,你......你太......好了!小陈哽咽了。

挂了电话,她捋捋被风吹的头发,长长吁口气,怪起小陈:有困难就说嘛,吞吞吐吐,哭哭啼啼,害得我跟着一惊一乍,不就顶个班、换个班嘛,有啥了不得?我儿子还不是值的夜班......她心里默念着,突然一愣,咦?这不正好吗?嗨!想不到帮助他人还成全了个人,自己不是天天想着和儿子在一起吗?得来全不费功夫啊,刚怎么没反应这么快?要是想到这一茬儿,不等小陈说,我都要主动给她打电话请她帮我呢。

同班的小李大概听到对话内容了,边给周医生递茶杯边怯怯客气:周医生,要不......我顶小陈吧?

不!她态度坚决,生怕别人抢似的,这回,她想到了儿子。

那、那辛苦你了,我也是娃子还小,不然......她看小李敬佩的眼神,诡秘一笑。

一会儿,电话又响了,院长的:周医生,你吃得消不?特殊时期,都调不开,今晚你先顶一下,明天我想办法调整。

不了,不了,吴院长,我和小陈一换就行了,连续值也不要紧,我就喜欢值夜班,而且......她本想说而且正好和儿子值同一个班,话到嘴边,她忍了,这是她的小秘密,可不想让别人知道。

差十分七点,周医生看小李掩饰着内心喜悦麻利地收拾,嘴里还哼起“小兔子乖乖把门开开”,仿佛已经回家进入母亲角色,她心也“咚咚”跳起来,明儿也快来了,从今天起,不!马上,他和儿子就天天在一块了。

眼看七点了,小李越发亢奋,憋了一天的嘴,也不把门了,吧嗒吧嗒机关枪似的,临了临了,又给她唠叨起不知重复了多少回的她儿子的趣闻:现在每次回家,儿子不是跑过来要我抱,而是老远冲我喊“妈妈——洗手,消毒,离我一米远。”唉!你说,我是该高兴呐还是寒心?

周医生知道她那是幸福的埋怨,马上回家了,烧得慌!瞥她一眼,没做声,她嫌小李走了走了撂这么句话,影响她心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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