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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世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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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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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院坝

大院坝位于梅家堰坝寨子顶端。顾名思义,大院坝就是一块比较大的院坝。有多大呢?长二十来米,宽十二三米,比一个篮球场略小。按理说这样大的院坝多的是,梅家堰坝寨子顶上这块院坝有什么好说的呢?

这块院坝,它既不是砖砌的,也不是水泥浇筑的,更没有铺设瓷砖之类,它完全由石块铺就。这些石块全是方形,石面不但光滑平整,且大小相差不多,拼结处没用任何粘合剂,缝隙却很小很小。

据说,梅家堰坝的这块大院坝已有两百多年的历史。试想一下,那个时代没有现代化的切割工具和打磨设备,是如何把一块块青石弄成这般规整,且光滑的呢?

全靠工匠们一锤一錾修理而成。不是一块两块,而是几百块大小相差不多的大青石,可以想象工匠们付出了多少汗水,可知这块大石院坝确实来之不易!

在梅家堰坝,人们通常说的大院坝,实际上并不单纯指这块大石院坝,它指的是一个院落,括大石院坝及其周围相关的建筑:张姓人家居住的大房,王姓、赵姓和李姓人家居住的侧房,石鱼缸等等。

张家的大房坐北朝南,在大石院坝北坎上,房子应该是长五间的基础,但从我懂事起只看到完整的三间两层楼房,另两间只有部分残缺的墙壁和一个看上去气势非凡的圆形拱门,以及一些不规则的大石块。

张家的大房,基岸修得很高,大概有一米四五,用比较规整的青石所砌。三间大房前面有近两米宽的走廊。堂屋的大门前面有每级四米多长的六级台阶伸向大石院坝,这些石阶也全都用规整的条石铺砌而成,不仅美观,而显气派。

相较而言,三间大房基岸之上的墙壁和立柱反而显得粗糙和小气。整个房屋看上去犹如一个穿着锃亮的黑皮鞋和有笔直裤线的毛呢裤的人,上身却套着一件虽然比较干净,但是皱皱巴巴的粗布衣,整体不太协调。因此,我严重怀疑张家大房的基岸和上面树立的房屋原本不是一体,原来的房屋可能因某种原因被毁,现在所见是后来修砌的,且与原先的主人无关。

我曾听村里的老人们说,大院坝这个院落,最初是我们梅氏先祖居住并办公的所在,被戏称为梅家衙门。我们梅氏那位先人曾任外六枝内六枝十二枝总团,他就在大院坝院落的某屋居住,并就地办公。只是我一直未找到相关的文字资料印证,所以不敢深信。

大石院坝东头,也就是张家大房左侧是三间侧房,与张家大房成90度角,房屋也是石木结构,但这三间房屋,外墙有立柱且砌以石块,里面隔墙的立柱之间全由厚木板镶嵌。靠里一间赵家居住,靠外一间李家居住,中间架空,前后有门,是公用通道,可以从后门出去,到别的院落。

大石院坝西头,即张家大房右侧,稍微再往右一点,是一块小院坝,铺地的石头明显小,且平整度也不如大石院坝。

小院坝北边是一面用石灰抹得很平的墙壁,高七八米,宽十来米。墙壁顶端的石块比较宽,伸出来,像房檐一样。大家习惯称这面高墙叫拥壁。紧靠拥壁是一个大鱼缸和石砌的花台。

小院坝西边才是三间侧房,王家居住。外墙也是由石块垒砌,里面隔墙以厚木板镶嵌。

王家居屋的后面还有一小块院坝,不是用石块平铺,而把石头竖起来,埋土里。虽然凸凹不平,但别有风味!这块小院坝的外围根据地势起伏用青石修砌成花池。老人们说,这里就是梅家当年的小花园。

早先,在王家居屋前面的小院坝到大石院坝之间还有一处建筑,我们小时候见过,但是比较破败,所以后来拆了。

这处建筑也是三间,属于王家所有。全木结构,中间是过道,两边可住人。我记得,当时屋顶已塌,一些木头摇摇欲坠。每见一次,都发现木板少了几块,最后只剩框架,索性拆了。

大石院坝南面是长长的一壁石砌的高墙,外面往下是另一个院落。高墙把大石院坝和周围建筑围成了一个整体。

靠围墙中部,有一个用精心雕琢的大石片镶嵌而成的鱼缸,一米多宽,两米多长。记忆里里面已经没有鱼也没有水,我们小时候曾爬上去,下到里面玩。

从我记事起,梅家堰坝有四个生产小队,每个生产小队都有一块晒坝。大石院坝就是我们第一生产小队的晒坝。

平时进行生产劳动之前,大家先到晒坝集中,等队长分派任务后,才各自拿上劳动工具下地干活。

收获季节,白天,晒坝用于零时堆存从田地里收获的苞谷、水稻、小麦、油菜籽、土豆、花生等等。等吃完晚饭,人们又集中到晒坝里。有时是在明亮的月光之下,有时会点上一盏马灯。会计按人七劳三的比例算好各家各户应得的分额,然后进行分配。

人七劳三,指的是人口数量占百分之七十,劳动所得工分占百分之三十。这是当时农村普遍的分配原则,也就是所谓的大锅饭。

先抓阄,确定好分配的先后顺序,然后一家一家地进行。队长负责称秤,会计负责记数,其他人有的用撮箕撮粮食,有的双手撑开麻袋口,还有的等过完秤之后,负责帮忙把粮食运送到相应的人家里去。大家团结协作,互帮互助,有说有笑,气氛融洽。实话实说,那个年代的物质是匮乏的,生活是清苦的,但是大家的心情是简单愉快的。

当大人们忙于分配粮食的时候,我们小孩子也忙着自己的游戏。

一般,我们晚上主要玩躲猫猫。所有小伙伴分成两拨,一拨闭上眼睛,埋头蹲下,另一拨抓紧时间寻找可以藏身的把方,比如草垛、墙角、鸡窝、牛棚、门板后面、桌子底下……

估计都躲藏好了,找人的一拨,其中一人站起身来,向四面八方喊:躲好了吗?躲好了吗?躲好了吗?三声过后,没有回音,于是开始分散寻找。找人的边找边自言自语:在哪里呢?躲到哪里去了呢?

躲藏的人听到脚步声和说话声越来越近,吓得大气都不敢出,屏住呼吸,心惊胆战,好像被发现抓住之后就没命一样。当听到脚步声由近又慢慢变远时,心里头是既兴奋,又有点失落。

有时,找人的明明知道你藏在那里,他走近来转一圈,吓得你神经高度紧张,眼睛紧闭,身体蜷缩成一团。可又假装没有发现,慢慢离开……东寻西觅一会,又突然向你走来,又让你紧张一回……

也有的时候找人的转了几圈,确实没有发现,躲藏者会很骄傲很得意,听到找人的慢慢走远,就故意弄出一点响声,有时干脆轻咳一下,又把找人的给引过来……

而当真正找到时,双方几乎会同时啊的一声,然后大笑起来。

个别小朋友确实藏得太好,尤其藏到草垛里面,怎么也找不见。他躺在柔软的干草间,很舒服,闭上眼睛慢慢睡着了。等一觉醒来,听四周没有一点声音,钻出草垛一看,不见一个人影,只剩一地月光……

白天,大人们干活去了,我们没有上学的小孩无所事事,就会约起到大石院坝玩耍。主要玩两种游戏:打鸡儿棍和打闲人跪。

那个年代,我们偏远农村的小孩子根本谈不上玩什么好玩具。各种游戏和活动需要的器物,只能自己创造。打鸟儿的弹弓,扔石子的络兜,鞭子抽打的陀螺,脚踩的高跷……全是因地制宜,因陋就简,自己动手制作。最容易找器材的游戏,要数打鸡儿棒和打闲人跪。

打鸡儿棒只要有一块空旷的场地(大石院坝最合适不过了),然后再准备两截一粗一细的木棒就可以。两截木棍,粗的一尺左右长,细的五六寸长。这个游戏是比赛性质的,可以多人玩,但最少得两人。

游戏开始前,随地找两块石头横着放,中间留四五寸空隙。第一个出场的人把细木棍横搭在两块石头中间,其他人离开五六米远。第一个出场的人用手中的粗木棍挑拨细木棍,五六米外的那些人可以拦截。如果细木棍在空中被拦截的人抓住,第一个出场的就算失败,换人进行。这是游戏的第一步,叫出棍。

如果细木棍飞出后落到了地面上,那就进行游戏的第二步,比棍:其他人中的任何一人,从细木棍落地处,将细木棍比对着出棍时的那两块石头,眼睛瞄准了扔回去,如果正好落在两石中间,或者距离其中某石不超过粗棍一棍的长度,都算赢,第一个出场的人失败了,换人。

如果比棍时,扔回的细木棍与石块间超出一棍距离,就进行第三步,磕碓:第一个出场的人选择一块小石头或别的东西做支点,将细木棍一头落地,中部靠在支点上,利用杠杆原理,将粗木棍敲打细木棍昂起的一头,细木棍腾空,手握粗木棍去寻找细木棍,并使劲将它打出去,越远越好。

第四步是量棍:从支点开始,用粗木棍比量到细木棍的落点,有多少棍距离,就是第一个出场人所获得的成绩。

然后换人,依次进行,最后谁的成绩最好,谁就是最后的赢家。赢家有权惩罚成绩最差的人:或蹲步或爬行……引来大家的欢笑声。

打闲人跪更其简单:在一块空场地的一头,竖立起一块一尺来高的片石,大家和片石并排,各自选握一块小石头,根据自己身体条件或远或近扔出去。然后大家走过去,转过身来面对着竖立的片石,按扔出石头的远近,依次从自已所扔石头落地的位置将石头向片石砸去,砸之前先声明若砸倒片石,谁将成为闲人,到一旁跪立。

其他人若觉得已经跪立的闲人和你关系好,或者说是一伙的,就可以把石片砸倒,将其救起,换成与自己不是一伙的人成为闲人,去一旁跪立。每当有人被砸去跪立时,大家都不约而同地发出欢笑。

小孩子的游戏是简单的,快乐是真实的……

大石院坝既空旷又平整,是打鸡儿棍和打闲人跪最好的场所。已经记不清在那里玩过多少次这样的游戏!可以说,大石院坝的每一块方石上,都留下了我们幼年的身影,留下了我们简单的幸福和稚嫩的快乐!

在我的记忆里,大院坝是宽广的,也是深远的;大院坝的石头是坚硬的,也是温暖的。在大院坝,除了游戏的快乐,还有一些别的感受。

在张家大房里,我曾看到一床床漂亮的棉絮诞生的过程……

那个时代,一家人需要积攒好几年的票证,才能新添一床棉被。弹一床棉絮成了一件很重要的事。好不容易积攒够了棉花,还要等弹棉絮的师傅来窜寨。师傅来了,还必须有空闲的宽敞的房屋作场地……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在整个梅家堰坝,大石院坝坎上张家的住房是最宽敞的。张家奶奶性情温婉,为人又和善,所以弹棉絮这样的事情,经常会借用她家的大堂屋。

每当听到弹棉絮师傅的棒锤砸在弓弦上,发出低矮而又沉闷的蹦蹦蹦的声音,我们小孩子就会跑去看热闹。

制作一床棉絮,光把棉花弹开弹软弹松弹成一床棉胎,最少需要一天时间。第二天师傅用一个大竹筛慢慢把蓬松的棉胎压实一些,手巧的师傅会根据主人的要求用彩色的棉条在棉胎上摆弄出各种花草和文字。然后师傅和助手将棉纱横拉竖拉斜拉在棉胎上,像网一样把棉胎包裹起来。最后再用一个木制的光滑的大圆盘在上面使劲碾压,碾压,直到棉纱和棉胎完全融为一体。一床棉絮才算完成。

这个过程,最让我兴奋的就是看师傅用棒锤砸在弓弦上,把棉花弹成丝丝缕缕的时候。伴随着低沉而又好听的嘣嘣嘣的响声,那银白的棉花随着弓弦颤动,飘了起来,就像白云在空中飘浮一样,非常美丽。

其次,就是看师傅用彩色棉条在棉胎上摆出花花草草的形状。感觉师傅粗糙的大手突然变细腻了,变巧妙了,像一个画家用油彩在认真、专心地画画。

那新鲜的漂亮的棉絮简直就是一件艺术品!

记得有一次正好张家后园的葡萄成熟了,摘来一嘟噜让师傅尝。那天,师傅就在新弹的棉絮上摆弄出了漂亮的葡萄图景,大家都非常高兴地笑了。

大石院坝的鱼缸现在仍摆放在哪儿,但每次回去我都只是远远看它一眼。在那里,我曾经受过惊吓……

印象中那是一个夏天的傍晚,吃过晚饭,我到大院坝找人玩,听到鱼缸里有响动,好奇,就问,里面有什么啊?一个平时爱开玩笑的大人说,里面有鱼,今天下午才从河里捞来的。

之前我们躲猫猫经常会藏到鱼缸里,那里面早就没有水了,是干的。他说里面有鱼,我有点不相信,但又确实听到从里面传出卟噜卟噜的声音,很像是鱼在浅水里游动发出的声响。

我双手攀着鱼缸边,使劲往上爬,伸长脖子朝鱼缸里面看,突然看到一条蛇吐着红色的蛇信子正看着我,那蛇信子一晃,吓得我手一松,摔在大石院坝里……从此,对那鱼缸产生了畏惧。

大石院坝虽然没有一个篮球场大,但它确实充当篮球场使用过。

应该是我到公社中学上初中后,有一天回到家,父亲告诉我,大院坝安了一个篮球架,可以打球了。我半信半疑地跑上去看,许多人正在那里抢球、运球、投篮。篮球架是用两根木头竖立起来,上面钉上木板,用铁圈做成球筐。虽然比较简陋,但大家兴致很高,每当有人把球投到球筐里,都会发出兴奋的叫喊声。

在大石院坝里,还有一次也特别热闹。那天,我们梅姓一个当过兵的堂哥,不知从哪里弄来一台自行车,黑色的。他推到大院坝来给大家看。在众人的注视中,他骑着自行车在大石院坝中间绕了一小圈,引得大家啧啧称赞。

当时整个村寨里,就那个堂哥当兵在外面骑过自行车。其他人甭说骑了,推都推走不远,车身不是朝这边偏,就是向那边倒。

那天,确实引来了不少看希奇的乡亲,男的女的,老的少的,大石院坝围满了人。那次,也是我第一次摸到了自行车,我和大家一样兴奋。

如今,生产队早已经不存在,大院坝院落的张家赵家李家王家的后人,许多因为工作,都移居到外地去了,难得回去一次。在那里生活的老人已经越来越少。

大院坝曾经的热闹和喧哗,已经被冷清和沉寂所取代。但是,它留在我心中的记忆,没有任何东西可以取代。

2024.4.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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