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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世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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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5/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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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岸上

从小阆场东边的拱洞门进入小碉脚,往前二十米,就到大岸上。

小碉脚到大岸上之间原来有一道门。我记事时见到过左边的门框,它紧靠着堂哥梅世发家的山墙角,用大块条石树立垒砌,三米左右高,两尺多厚,中间留有两个用于安放门杠的凹槽。试想一下,这道门完好如初的样子,该是何等气势。

何为大岸?

早年,当地房屋基本都是木石结构,屋基全用石块垒砌,上面树立十多米高的大圆木头,这是立柱。立柱之间用宽大的方木,通过榫卯连接,使整个屋基之上的房屋连成一体,除非木头朽烂,则否,任凭时间多久,即使房屋倾斜,也不会倒塌。

建房要先垒屋基。屋基,一部分要深埋土里,一部分高出地面。人们通常把埋土里的部分叫石脚,把高出地面的部分叫岸。建房垒屋基,就分为埋石脚和拨岸两个步骤。

大岸不是专为某间房屋而砌的石岸,是为建造坎上的整个院落而修筑的,它比一般房屋的石岸高大,页且长,所以叫大岸。是先修筑好了大岸,然后才从大岸上往后移五六米,建造上面院落的。

也就是说大岸有五六米宽,长度,则比上面院落五间正房还多出将近二十米,大概五十多米。

大岸离下面院落地面的垂直距离有六七米,差不多与下面院落的屋檐齐平,下面院落叫上坎门,是一个比较大的院落,是梅家堰坝的中心点,现在仍由梅氏后人居住。大岸坎上的院落,现在的住户多姓任,所以人的称它任家场门。

梅家堰坝的人们所说的大岸上,多数时候是指大岸,有时也包括任家场门。

大岸实际上是一条分界线,向东通向围墙外面,俗称墙外头,住户基本姓李,属于第四生产小队。向西连接小碉脚、小阆场,通向小石门。这条线以上住户基本属于第一生产小队,以下住户则属于第二和第三生产小队。

我们小孩子玩耍也基本上是按照这条线划分。记得小时候我们这些住在大岸这条线以上的小孩子经常在一起玩躲猫猫、老鹰抓小鸡、打鸡儿棍等游戏,玩耍的地界也是从大岸以上,直到大院坝。上下两边的小孩子很少在一起玩耍。

现在回想起来,同龄或略大一点的人中,我最熟悉的留有深刻印象的也多是大岸这条线之上的,他们一个个的小名我都还记得清清楚楚:发明、龙强、有妹、江妹、老圆、老鼓、福长、重阳……

记忆中,有很多年,春节期间,会立一架秋千。有时立在大院坝,有时立在大岸上。比较而言,立在大岸上的次数要多一些。

立秋千,最热心的牵头人是小重阳。他比我们大四五岁,右手残疾,只有一个不太完整的手指头,不能参加生产队劳动。但他胆大,爱玩,人热心,力气也比较大,我们经常和他一起玩耍。

每年,在他的招呼下,大家从生产队的草堆里挑选出上好的稻草,先用水浸泡,再用棒锤轻轻锤打,变软后,请大人们帮忙搓编成为手臂粗细的十多米长绳索。再找两个力气大的人,每人双手用力握紧绳索一头,把绳索拉直,再像甩跳绳一样甩起来,使劲往地上掼……如此十多次,绳索未断,稻草也未松散,说明绳索非常结实,才留作荡秋千的绳索用。

接下来继续请大人们帮忙。派人找来两根十多米长的粗大木头,两根短小一点的木头。把两根大木头绑成剪刀架,站立起来,两根小一点的木头做为辅助支架,支撑两根大木头稳定站立。

再精心挑选一根质地坚硬,比较耐磨的粗大木头(多数时候用耐磨并有弹性的棕树充当)作横梁,一头搭在两根大木头做成的剪刀架顶,另一头搭在任家场门院落的围墙上。

不能直接把稻草搓编的绳索系在横梁上,那样,秋千荡不高,绳索还容易磨断。必须到附近石头山上砍两棵有小孩子手脖子粗,材质细密,韧性绵扎的岩树,用火慢烤,不断輮制,成为轮状,用麻绳把交头处缠死。把做好的两个轮圈分别套在横梁两头,绳索系紧,一架秋千基本完成。

这样的秋千荡起来“飞”得高,还很省力气。就连小重阳这样只有一只好手的人都能把秋千荡去很高。

我要不说,你肯定以为小重阳只有一只好手,不敢荡秋千。其实不然。他胆子很大,左手一边紧握绳索,没有什么问题;再把右手唯一的半截手指连同手脖子弯过来,死死扣住秋千绳,竟然也能荡起两人多高。

上世纪六七十年代十,没有电视,即便是春节期间,偏远农村很少有什么活动来热闹热闹气氛。一架自制的秋千可以给大家带来不少欢欣。

有时候人多,荡秋千还得排队。

也可以分组比赛,看谁来回荡的次数少,而荡离地面最高最远。

真的,荡秋千是讲究技巧的。有的人站上脚踏板,双手紧紧拉住秋千绳,虽然体重较轻,但不得要领,左晃右晃,就是飞不起来,半天了,连秋千门(支撑剪刀架的两根木头间的距离)都没荡出去,逗得大家轰笑。

而有的人,即使体重较重,但掌握技巧,很快就能荡去很高。

会荡秋千的人,一般双手紧拽绳索把身体往上提,双脚配合,踩着踏板往前伸;突然手臂轻轻放松,身体顺势往后仰,脚也往后收缩,整体往后荡漾;然后手再拽紧,身体上提,脚往前伸……一次比一次荡得远,几下就飘飞起来,引来阵阵喝彩。

有时一个人荡起来不过瘾,还可以双人面对面一起荡。这更需要讲究配合,不能两人同时使劲。秋千往谁的方向谁休息,对方缩身,弯腿,使劲往前蹬……

双人荡秋千时,由于身体重,阻力大,能带起呼呼的风声。这时也特别需要注意安全,不能荡得太高,容易造成剪刀架摇晃。

每年春节荡秋千,是大岸上人最多最热闹的时候,人最多时能把路都堵断了,行人需要绕从任家场门里经过。

一般情况下,正月结束,秋千也就撤除。

夏天的夜晚,凉风习习,朦胧的月光撒在大岸上,路边石阶泛起一层灰白的光。

吃完晚饭,一些男人走出家门,来到月光下,来到大岸上。他们身上也是灰白灰白的。随便找一处石阶坐下来,从衣袋抽出一根烟杆,再慢慢摸出装有叶子烟的烟盒,把叶子烟裹成两寸左右长,指头般粗细的烟卷,装进烟斗里,衔着烟杆嘴,划火柴或用打火机去点烟卷,嘴巴配合着叭哒叭哒吸起来。他们很放松很惬意地往外吐烟,好似把一天劳动干活的疲劳也吐了出去……

有时候几个人一起抽着烟子烟,从远处,你看不到他们的人影,也听不到声音,只见几点火光红红的,一闪一灭,闪闪灭灭,在宁静的夏夜里,别有风味!

有时候,烟杆少,几个人轮流抽一个烟斗,你抽两口递给我,我抽两口递给他……远远地看去,一点火光来回地传动,仿佛有萤火虫在飞舞。

这些男人,坐在大岸上抽烟时,话都很少。多数人白天在一起干活,有什么话早就说完了。但是也不能长时间一直不吱声啊!于是无话找话,你东一句,他西一句,东扯西拉:

你这烟劲头大,是自家种的还是哪里买的……

放油饼栽的叶子烟厚实,油大……

听说对门寨那个谁……有一棵好烟杆,鱼骨头做的……

听说有人在张家大坟看到一条蛇,比扁担还长……

黄牯田那里晚上会有一种声言,在这边叫两声,很快又跑到山脚那边去叫……

……

说话的人并不等着有谁来回应,自说自话。听话的人也不非要回答,即使有谁说错了谁,也不用纠正。

在这些男人抽烟闲聊的时候,我们小孩子已经在小阆场、大院坝或者任家场门里玩起来了。或躲猫猫,或老鹰抓小鸡,或打死救活……

那些男人把烟抽足了,没话找话似乎也再找不出来了……好一阵沉默无声后,突然一个人站起身来,伸了一个懒腰,说,今天晚上的月亮真明啊!唉,累了,瞌睡来了……

另外的人也陆续站起身,说,是啊,是啊,该回家睡瞌睡了……

有人冲着远处喊了一声:回家了!

一下子,突然不知从哪里冒出来一群小孩,各自走到自已父亲身边,一起回家去。

那时候,大岸边有一棵大梨树。从小碉脚这边过去刚进入大岸上,右边有一小块菜园地,长宽各六七米的样子。梨树就长在菜园东北角。

记忆中那棵梨树树干粗大,一个人抱不过来,需要两人牵手才能合围,高度大概有二十多米。

春天来了,开一树白花,非常耀眼,在很远的地方都能看到。夏天枝繁叶茂,清风吹过,树叶飒飒地响。夏末秋初时节,枝叶间缀着拳头般大小,茶壶一样上细下粗的梨子,在阳光下泛着白光,非常好看。

虽然是一棵老梨树了,但结的梨子很甜,酥软,水分充足,一口咬去,满嘴甜蜜,水往外流。

老梨树虽然长在大岸边,但它属于下坎门的人家所有。因此,上边总一些性急的人,有小孩,也有大人,怕梨子熟透之后自己吃不着,在梨子差不多就要熟好的时候,偷偷往大梨树上扔石块或者短木棒,希望把梨子打落下来吃。

因为梨树太高,扔上去的石块和木棒准头不大,很多时候,梨子没打着,石块和木棒飞出去,落到下坎门院落的房顶上,有时会把房顶上的瓦片或石板砸碎。站在大岸上往下看,上坎门紧挨大梨树这边的房顶上经常横七竖八地躺着一些石块和木棒。

梅先舟大太爷已经七八十岁,他的房子挨大梨树最近,每次听到石块或木棒砸在房顶上的声音,他都会轻轻推开半边门,侧着身昂着头,向大岸上喊,轻点嘛,把我的房子都砸漏了!但他根本看不到上面有人。每次他那扇陈旧的木板门的开门声还没响,打梨子的人已经藏了起来。

老人家向大岸上喊了几声,见没有人,嘴里嘟哝着:这些死娃,不晓得是哪家的……然后转身关门进屋去。

没有砸下梨子的人,有的已经不好意思,也就走了。也有的人,不达目的不罢休,捡起石块继续砸……

那时我六七岁,还不能把石头扔到梨树上去。但我多次亲眼见到别人扔石块或木棒打梨子的情景,动作其实还挺好看的。

打梨子的人,右手捏稳事先准备好的石块或者木棒,侧身,斜弯着腰,左手肘向前,捏着石块或木棒的右手,向下,前后晃动几下,突然直起身子,左手下压,右手上甩,石块或木棒“嗖"的一声往上飞出去……这与我长大后在电视上看到的运动员扔铅球投标枪的动作相似。

下坎门的人家实在不堪其扰,后来,就把大梨树砍了。从此,大岸上再没有大梨树。从此,大梨树就长在了我的记忆里。

大岸坎上的这个院落,正房是长五间,两侧厢房各三间,中间是一块石院坝,东边与正房连接延伸出去还有三间。整个院落的建筑,每间都有两层,正房基岸高,厢房基岸矮,看起来有层次感。最西边的一间正房住户姓梅,紧接的侧房住户一家姓梅,一家姓杨,此外,院落里的其他住户全都姓任。所以人们常把这个院落称叫任家场门。

但在梅家堰坝,一般情况下问任家场门的人,你家住在哪儿?都会回答:大岸上,或大岸边。任家场门是别人说到他们那个院落时的代称,很少听到他们自己说自己住在任家场门。

这是一个比较奇怪的现象。以前没有太注意,也没有多想过,最近几年我想了想,可能有以下几个原因:

首先,任家场门最早并不是任家修建的,任家只是后来的居住者,况且,其中还有两家梅姓和一家杨姓。

其次,任家场门紧挨着大岸,大岸就是为建造现在任家居住的这个院落而修筑的,它们其实就是一个整体,所以,一说到大岸上,也就代指了任家场门。

第三,任家祖上也是知书达礼,比较谦虚的,他们是买了别人的房屋后从邻村搬过来的,后辈继续保持着前辈的优秀品质。

当然,这些只是我个人的理解。

但说到知书达礼,任姓人家的后代在读书上确实是很下功夫的,也表现得很出色。一共七八户人家,通过读书考学参加工作的就有十来人,这个比例在梅家堰坝,以及周围村寨都是很高的。更骄傲的是其中一人还考上清华大学。

迄今为止,梅家堰坝这个一百来户的小山村,后人中,有一个上北京大学,一个上清华大学,一上哈尔滨工业大学,一个上河海大学上,一个上信息工程大学,好几个上贵州大学,还有二十多个考上省内外其它各级各类大学。这在周围村寨乃至整个普定县境内都是少有的。

这是梅家堰坝多年保持读书风气的成效。希望继续保持,并发扬光大!

我也是从梅家堰坝走出来的。

小时候,我经常在小石门、小阆场、小碉脚、大岸上这一条线上玩,对那一带的每一处建筑,甚至每一级石阶都非常熟悉。

现在,在现实中我虽然远离了它们,但在梦景中仍会经常与它们相遇。

2024.5.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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