唤醒

唤醒

梅玉荣

不能不感谢我们智慧的祖先，发明了伟大的汉字。汉字不仅有方正的外形，还有着生动的质感，爽口的音韵。“唤醒”，你念念这两个字，是不是会感到一种从喉间迸发出来的苏生的力量？那是春天的感觉，是爱情的味道，有温暖的色彩，发着绿色的光。

冰雪覆盖的季节，一片冷寂，却有潜藏的生命在地底蛰伏，只是目前，它处于休眠状态。天地之间蕴藏着巨大的能量，自然之理冥冥中有轮转。于是，在民俗的舞台上，有一个节气隆重登场了，它的名字叫“惊蛰”。

惊蛰，那是生命的唤醒。当太阳运行至黄经345度，气温回升，渐有春雷萌动，雪被下的小草扑哧一笑，整个春天都开了。地底的小虫子们都喜洋洋地探出头来，到地面上来巡视江山，划定一块各自的领地。然后，山色朗润，春水涣涣，柳眉儿绿了，桃花脸红了，一切该绽放的，都绽放开来，无拘无束，把世界闹了个天翻地覆，一派楚楚然、施施然的动人模样。

明朝的汤显祖洞悉精微，用一部《牡丹亭》的戏，诠释了另一种比生命更为蓬勃的唤醒。二八芳华的杜丽娘，生活在几乎与世隔绝的、浓郁的封建礼教气氛中，眼睁睁地看着青春即将逝去，她却无能为力，不由自主，只好把炽热的感情压抑在心底。《诗经》的第一篇《关雎》是她人生的第一课，她读到了美丽纯真的爱情，芳心萌动的她便乘兴游园。“不到园林，怎知春色如许”，春天的大自然唤醒了她的青春活力，唤醒了她对美好爱情的向往。“原来姹紫嫣红开遍，似这般都付与断井颓垣。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感慨之后，倦游的她竟然在园中做了一个绮丽的春梦，梦中与情人幽会。这段如梦如幻、精美绝伦的情节，成为昆曲里的著名唱段，叫《游园惊梦》。

明清两代，《牡丹亭》一直被列为闺阁禁书，林黛玉就是听闻了《牡丹亭》的“良辰美景奈何天，赏心乐事谁家院”和“你在幽闺自怜”而心动神摇、相思成痴的；而才女冯小青更在看了《牡丹亭》之后写下了“冷雨幽窗不可听，挑灯闲看牡丹亭。人间自有痴于我，岂独伤心是小青”，十七岁就恹恹病死。

爱情一旦被唤醒，便爆发出惊人的生命力，任何东西也无法遏止它的步伐，生而追慕，至死无悔。

世间还有一种让人感动的唤醒，那是人性的唤醒。一个抢劫者，并非穷凶极恶的惯匪，他只是一念之差劫持了人质，在与警方对峙期间，人质用交谈缓解了他的紧张，并慢慢感动了他，终于被安全释放。结局是良知尚存的劫匪引咎自杀，给人们留下无尽唏嘘。

法国著名作家、享誉世界的《小王子》的作者安东尼·圣埃克苏佩里曾是一名非常优秀的飞行员，他参加西班牙内战打击法西斯，一天不幸陷入魔掌。想到明天就可能被拉出去枪毙，他不禁陷入极端的惶恐中。他想抽支香烟来缓解自己的紧张情绪，却没有火柴。四下里望了望，只有门旁站着一个警卫，他鼓起勇气向警卫借火。警卫打量他一眼，非常冷漠地把火递给他。当警卫帮他点火时，他们的眼光接触在一起，安东尼下意识地冲着警卫微笑，就在这一刹那，警卫的嘴角不自觉地也现出了笑容，不仅眼神少了起初的那股凶气，还主动开口问道：“你有小孩吗？”安东尼心头一热，手忙脚乱地翻出了贴身珍藏的一张全家福照片。警卫的眼光也变得热切，也掏出了照片，于是两人互相讲述自己的家庭情况，以及对家人的期望与计划，两人越说越投机，俨然一对好朋友了……

后来，警卫突然打开牢门，悄悄带安东尼从后面的小路逃离监狱，使劲地握了握他的手，之后便转身走了，不曾留下一句话。这是一个让人热泪盈眶的故事，是微笑，唤醒了潜藏的人性，拯救了一条生命！

对那些人性彻底泯灭的人来说，哪怕是雷霆也震不醒他的灵魂。二战时期，纳粹集中营中有一个小姑娘将要被活埋。她用稚嫩的嗓音对刽子手说：“叔叔，把我埋的浅一点，不然妈妈该找不到我了！”这样让人泪下的恳求却换不来任何同情，小女孩还是被残忍地活埋了。几十年过去，小女孩令人震颤的声音，依然响在世人的耳畔。

唤醒，一个有着美好质地的词语，是善良的交织，是真诚的回味，是灵魂与命运的节拍相合，发出震荡生命的混响，有着铿铿然的力量。

唤醒，唤一声，便醒来，多好！不只是春天、生命、爱情，还有人性、良知、故乡的记忆、母亲的芬芳、蓝天白云的环境……都期待一声动情的呼唤！这呼唤，足够美，足够充实，足够震撼人心，那是真美善在世间的巡回演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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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入选《2016年中国精美短文精选》（漓江出版社，王剑冰选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