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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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云彩之上】
飞机一离开地面
忽然有种莫名的喜悦
和虚空
这世间熙来攘往
这世间落叶纷纷
每个人都如此残缺
再多的养生常识和心灵鸡汤
也拯救不了满怀的沧桑
在狭窄的机舱
几个小时
都被固定在座位上
享用空姐的微笑、饮料和简餐
翻看旅游画报和安全指南
闭目养神或轻声交谈
每个面孔都很慈善
仿若失散重聚的亲人
除了这铁制的飞鸟
生命一无所恃
唯有云彩，如羊群，丝絮，棉花糖
让人内心安妥
万米高空之上，爱情稀薄，事业脆弱
所有名利风光
一点点低到尘埃
【流花溪和张朵朵】
“这是什么花”
——“不知道”
“这种草叫什么名字”
——“我也不晓得”
沿途，我们看花看草
似乎就是为了验证植物学上的无知
好在花朵一样的导游张朵朵
一直开放在我们身边
“这是箬叶，包粽子的哦”
“它的叶子像尾巴，所以叫尾叶山茶”
“绣球花，也叫八仙花，好看吧”
“那是我们的镇山之宝——云锦杜鹃”
溯溪而上
我们越来越像一群小学生
喜欢听讲，和临溪照影
沿溪而下
我们捡拾一些落花丢在水中
让它芬芳，溪如其名
【女儿城】
吊脚楼上的月
苞谷酒里的歌
巴人寨中的图腾
都被土家绣娘织进
西兰卡普
一群土家人
男女老幼，高矮胖瘦
一边打糍粑
一边令人怀疑地赛歌
我在女儿城游荡
不知淳朴羞涩的女儿会
如今开放在哪里
只看到
篝火逐渐暗下去
“六口茶”被作为甜点端上来
我赶在撒尔嗬消失之前
听最后的哭嫁曲
【桐花开且落】
我来这里为听鸟语
啄露而歌，自是天音
没有雾霾、烟尘、尾气和刺耳的喇叭声
我来这里为看日出
拱开云海，俯瞰众生
没有高楼、钢筋、堵车和繁忙的红绿灯
我来这里为喝山泉
童年味道，自然纯净
不是奶茶、咖啡、感冒冲剂和板蓝根
我来这里，是桐花指的路径
它在山间铺设花道，壮美而柔情
把一腔盈白化作淡香
落了再开
开了又落
直到我走在山路上，蓦然间万籁无声
桐花，已将我认作亲人
【香山寺】
那个一直乐天的诗人
那个给老妪念诗的诗人
那个因卖炭翁感叹的诗人
那个替琵琶女落泪的诗人
那个为唐明皇杨贵妃长恨的诗人
此刻半躺半卧，在松风竹林间永憩
墓园里有流泉潺潺，古乐声声
恰好应和了他的性格
把一生坎坷，定居成幽静
为生民忧，他敢直言进谏
得山水乐，他爱饮酒赋诗
而前来观赏的游人，一群接着一群
有壮汉，粗声大笑，一边吞着茶
一边看女子调筝
【在随州洛阳镇银杏谷】
我踏浪而来。金黄的叶浪
一条千年的河流
脚下连成串的石磨，是一块块命运的
踏板。将我
从新鲜的此岸，渡向彼处沧桑
银杏树三千
我只爱眼前这一棵
它斑驳，满身疮痕
像天地合写的一个古老寓言
银杏叶亿万
我只爱手中这一枚
它是一把玲珑小扇
把这尘世无休止的嘈杂与浮躁
扇凉
【太湖曲】
风云可以浩荡
大地唯有苍茫
行走太湖边
我用一首诗，接通天地的信息
草木是前世，山川是来生
四季的秘密无人能解
春雨来信，秋叶封缄
每一瓣草芽，都能惊艳月光
大雪飘落于静夜，铺开一页无字经书
月下或花前，人世的恩泽触手可及
乡关何处，归途杳杳
大雁在空中横渡
蝼蚁在泥泞里泅游
你我同行。看，万顷波涛之上
一切都可交与春风
以奔腾，以豪迈，以浩渺的慈悲
【在一盏茶里寻觅前世】
是谁领着你
陷入更深的呼吸
山水钟灵
不妨，相看十里桃花
从清晨到日暮，走完一世沧桑
天光澄澈，大地恩泽。前世是一种
沉默而忧伤的救赎
从小芽绽绿，翠叶入筐
到锅内翻腾，一杯在手
今生的煎熬注定香甜，音质清亮
每一次快乐都是旅途
每一次沉陷都是驿站
心中熄灭的火，如同手中凉掉的茶
从此岸到彼岸
长风依然，苍茫浩荡
不必执念
那些未曾说出的话语
不必纠结
那些无法追赶的光
常怀草木之心，常念生命之幸
任红颜委顿
任白发苍苍
【禅房花木深】
禅可看。深山梨花白得镇定
一丛蘑菇，撑起艳丽小伞
闲云一朵，野鹤半只
前往悬崖的石阶，兀自翠绿
路过流水和野花
不远处，有一方墓地
禅可听。檐下雨水韵脚叮当
虫鸣单调，桂花絮语落地
那枚古老的钟
仿佛被时光锈蚀凝固
而巢中鸟儿低头噤声，等待黎明
很多事经过这里，都会
变成青瓷釉色上一层薄薄的清凉
那些激情，呼啸的时光
已静如一抹幽微的叹息
也许不能前往
至少还可以回望
尘世再怎么陡峭，必低于苍天
繁花落尽，必有钟磬回响
月亮照耀禅房，照耀世间明静的忧伤
像慈悲，也像信仰
【阳光袈裟】
收割后的稻田，像一个梦境
谁不在世间沉浮
谁不是时常有梦
谁不曾陷在轮回里，变成一朵花
一棵草，或一缕阳光
阳光，如千万个善念的化身
穿越重重雾霭
从最高处折返，洞穿尘世虚妄和矫饰
是金色的哲语，喃喃细诉
似有钟磬清远，从耳畔，至心灵
黄蝶飞舞，鸟声扑腾
一山有一山的庄重
一水有一水的禅音
这是一件黄金的袈裟
披满整个大地
包括苦痛，包括伤痕
你等着，寒露也好，微霜也罢
都将被它微笑着罩下
载2019年第3期《东坡文艺》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