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春:季节与纸鸢
小草在冰雪下动动身子,整个春天就开了。
柳芽儿吐绿,麦苗儿返青。
每一朵花瓣湿漉漉,每一片草叶鲜嫩嫩,一个小小的活泼泼的春天。
蝴蝶翅膀翩翩,扑楞楞飞。飞到桃林深处,飞到田野深处,去赴一个甜蜜而深情的约会。
到处是水嫩嫩的初生模样。
所有潜藏的爱,都张开翅膀,刚一打开鸟笼,幸福和沧桑齐齐飞起。一翻身,融入蓝天白云的节奏。
天地之中,飞得最高最痛快的,是纸鸢。
一根细线,串古串今。不知放飞多少柳岸堆烟,春江水暖。
一只,两只,一百只,一千只……漫天飞翔!每一只都将童话传承。是春天最迷人的姿影。
当你细细查看岁月的羽毛,一切,都变得轻盈。
■雨水:江南写意
不必撑伞。请随我来到江南。
杏花,正开出一蕊风韵。
春雨,刚好可以打湿薄薄衣衫。
杏花、春雨、江南,这三个词语的组合,就是线装书里最动人的旋律。
石桥边,开放执着而坚定的爱情;柳荫旁,系住远游的舟船;乌篷船荡荡悠悠,把中国式梦境沉酣;古戏台咿咿呀呀,才子佳人永远……
花是江南的翅膀,雨是江南的魂魄。
而诗词,是一杯杯清芬的美酒。醉了天,醉了地,醉了江南。
画船听雨眠,痴想那皓腕凝霜的女子;小楼听春雨,深巷明天定有一位卖花姑娘;吹笛雨萧萧,依稀记得伊人旧时模样;驿桥春雨时,多想驱得快马奔向故乡……
雨水,最宜开在江南。一朵一朵精致,一场一场微茫。
丝丝缕缕,喂养玫瑰的花房。
飘飘洒洒,抚慰流年中的暗伤。
■惊蛰:线装书里的诗词
远古时一声惊雷,震醒尚在沉睡的大地,地气疏通。震醒大大小小的虫儿,赶紧清理居所。震醒架上一排排线装书,一句句诗词,如同一尾尾小鱼儿,竞相跃出水面,吐着鲜亮的泡泡。
这个时节眼睛最忙。
先看绿柳,绿柳才黄半未匀;再赏桃花,桃红又是一年春;又看菜花,桃花净尽菜花开;还看梨花,砌下梨花一堆雪……
这个时节耳朵也忙。
淑气催黄鸟,鸟语声声唱暖春气;泥融飞燕子,燕子啾啾斜剪蓝天;几处早莺争暖树,早莺就是树上的花朵;两个黄鹂鸣翠柳,黄鹂恰如春日的逗点……
惊蛰。这个动词蛰伏在血液中,把生命的热力,传递到每一寸指尖。
惊蛰,多么阳光!让人身心爽洁。要来的都来吧,要开的都开吧,要爱的尽管爱吧!
我们种葵花,种蓖麻,种大麦,种豌豆,种下一个古典风味的愿望,或者,种一个颇具现代感的理想,让这个世界,变得喧闹而喜庆。
■春分:桃之夭夭
桃之夭夭。恰是水灵灵春分模样,一切就绪。只等一声召唤,唤醒桃花仙子,好一个惊艳,从《诗经》水畔飘然而至,甘愿从俗,于是,得了世间俗人的千般眷恋。
桃之夭夭。灿烂而张扬。溪边湖畔,她笑成了诗。照见岁月的影子,脆薄如纸。立在唐朝某个上午,看门扉轻启,吱呀一声,打开历史。
桃之夭夭。从指缝间窥视时光的杰作,这轻柳,这雨燕,这满天的纸鸢……
笑声洒落崇山峻岭,顺着苍凉的河道,渐次低矮。风来了,笑声打落一些鲜艳的红,入水飘零。
桃之夭夭。开一个繁盛的春天。是谁在幸福地咳嗽?是桃花太眩目,还是碧柳太缥缈?这绚丽的季节,终究会遗落么?从雪山到草原,再到城市。张着企盼的眼:明年,还可不可以,再见桃花?
■清明:酒魂
一段逆时针的悲伤。
细雨纷纷,淋湿千年之前的天空。
那个叫杜牧的诗人,把一个感伤的词汇,植入时代的记忆。从此,山南水北,处处溢满杏花的薄,与酒的香。
从古典深处走来,却最有鲜活的触感。温一碗酒,祭那些不再言说走动的亲人。
燃一炷香,插一支烛,脚下的每一寸泥土,都在诉说思念。
思念,是袅袅升起的烟。山地荒芜,坟茔孤寂。
也许只有酒,才能安置至深至浓的凡俗情怀。我们远古的亲人啊,一碗酒,能不能稀释世间的凉薄?一碗酒,能不能帮我们灌溉几近荒芜的田园?一碗酒,能不能疏通,被冷漠和浮躁堵塞的命运的河流?
一碗酒,斟天斟地,也敬献给这山川草木,郁郁青青。
我相信,杏花凋落瞬间,千里之外的酒旗,便化作不朽的经幡,为万载的江山呐喊,为逝去的岁月和生命,招魂。
■谷雨:一个叫苇岸的人
马建国。一个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名字。
他的笔名叫苇岸,用文字搬运生命。
他在世上生活,不到四十个年头。
他喜欢徒步旅行,关注大地上的事情。
他坚持素食,沉醉于天明地静。
他热爱农业文明,笔调把人心触疼。
他对二十四节气极度痴迷,找了一块农地,观察、拍照、记录……把每一个瞬间,化为朴实跳跃的文字。
立春、雨水、惊蛰。春分一迈步,便是清明浅浅。他写到谷雨。鲜花和荆棘,都戛然而止!
那是一九九八年的春天,黄经三十度,太阳过早收起光芒。肝癌夺走了他写字的权利,以及思考的眼神,沉静的嗓音。
大地上的事情,他已无法关注。而他的骨灰,与花瓣一起,融入了故乡的麦田、小河、林地。
大自然依然进行大循环。春天,把树叶搬回树上。秋天,让河水潜入河中。
每年,时节青绿,故事青绿。摘一把谷雨茶,揉进千尺雨水,万丈阳光,
沏入壶中。看世间依旧浮沉变迁,顺便怀念起一个叫苇岸的人。一个在疼痛中栖居的人。
他用年轻而朴素的生命,把谷雨,谱成绝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