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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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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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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绿树白花的篱前

梅玉荣

“我曾踏月归来,只因你在山中。” 

这是席慕蓉《七里香》里的句子。因为年少的敏感,因为席慕蓉的细腻柔情,我爱上诗歌。 

月的光辉映照着你我,因为光阴的轮转而显得更加柔情缱绻。

一本薄薄的诗集,如同我们略显单薄的青春。年少春衫薄,在那些分行的句子面前,十五六岁的年纪,完全没有抵抗力,沉静,沉浸,沉醉。读与背,还有抄写,每首诗都是夜里反复的功课。 

“当你走近,请你细听,那颤抖的叶啊,是我等待的热情”,这是一棵树的爱情独白;“渡口旁找不到一朵可以相送的花,就把祝福别在襟上吧,而明日,明日又隔天涯”,这是感伤又美丽的离别赠言;“若夏日能重回山间,若上苍容许我们再一次的相见,那么让羊齿的叶子再绿,再绿,让溪水奔流,年华再如玉”,这是人到中年时对年少岁月的深情回望;“风沙起时,乡心就起,风沙落时,乡心却无处停息”,这是诗人永远埋在心头的乡愁之痛……

诗集里配有几幅她的画,是抽象与精致并重的线条之美,留白之美,蕴涵之美,我也模仿过多次。最喜欢的一幅,正中是钢笔细描勾勒出的白衣女子背影,秀发如丝,飘逸秀美,她面对着一丛盛开的俯仰生姿的荷花,那是《莲的心事》的意境:“青涩的季节又已离我远去,我已亭亭,不忧,亦不惧。”

少女时代读席慕蓉,让我的青春时节更加多情而易感。她笔下有纯美的爱情、真挚的乡情、对天地万物的温情,那字里行间细腻的描摹和书写,一字一句都落在我的心坎上,让我深深得到了爱与美的陶冶。多少次,我和我的几位志同道合的同学,模拟着席慕蓉诗中的意境:“在绿树白花的篱前,曾那样轻易的挥手道别……”

除了席慕蓉,我还迷恋三毛。这个才气沛然的台湾女子,浪漫洒脱,至情至性。她与荷西的那段生死恋,曾令多少在爱中百转千回的人唏嘘不已。当荷西命殒大海之后,三毛的灵魂便也渺渺不知所踪。我第一次读三毛是在初中毕业那个暑假,正是少女心事浓密却又感情青涩的时节。当这个头发长长的女子奔波在异国他乡,用她手中的笔描绘那奇丽多姿的异域风光时,也把一颗神奇的种子播在我心间。我痴迷于她的《万水千山走遍》《送你一匹马》《梦里花落知多少》《撒哈拉的故事》……她的足迹,她的故事,她的爱情,都让我两眼放光,一读再读。而后来,她于1991年台北自杀的消息传来,我也感到极度悲伤:那个人间奇女子,就这样走了,像雨季,不再来。

从青春的诗与梦中醒来,已是中年山川,万树千帆,光影斑驳。似乎是,随着年龄增长,梦想便不复有昔日的丰实轻盈。似乎是,在摸爬滚打中走过,面对一棵树,双眼便更看重果实而非花朵。偶尔会读读陈献章的句子:“记得旧时好,跟随爹爹去吃茶,门前磨螺壳,巷口弄泥沙,而今人长大,心事乱如麻。”好日子都在幼年,都在懵懂无知无忧无虑时。

这是又一个五月,初夏时节,万物生长,蓬勃葳蕤。放眼旷野,都是绿树白花的清宁景象。绿树依旧,白花璨然,那么,我们曾站立过的篱笆呢?那篱前在风中招摇的木槿花,粉红的,洁白的,浅紫的,如今瓣落何方?我们曾拥有的青春呢?

庆幸的是,年少时的阅读,席慕蓉为我植下爱与美的根苗,三毛为我披上文学与旅游的羽衣。及至中年,仍是因为阅读,我又喜欢上了另一些人。 

喜欢木心的“奇”。一个在黑暗里大雪纷飞的人,他的一生堪称传奇——从乌镇到上海,从上海到纽约,再从纽约重回故乡。经历时代变革、地域转换、个人悲欢,84岁的生命,保持笔耕60余年,始终孑然一身,惟有文学与艺术相伴,一生都过得风云变幻、绮丽多姿。除了他留下《素履以往》《西班牙的三棵树》《我纷纷的情欲》等丰厚的著作外,他的弟子陈丹青还用《文学回忆录》的方式,记录下当年他在纽约与一群文艺青年一起“坐而论道”式关于文学的精彩论述。2011年的江南水乡乌镇极其平常的一天,那照射木心宁静离世的一道晨光,恰是神的慈悲与安详。

喜欢李叔同的“执”。前半生浪迹燕市,厮磨金粉,绚烂至情;后半生晨钟暮鼓,青灯古佛度流年,平淡至真。从年少风流,到清苦自守;从李叔同的消失,到弘一法师的诞生。一个男人传奇的一生,他的才华,他的经历,他的淡静,他的决绝。一旦遁入佛门便尘心不起,披肝沥胆地精研佛法,浑然忘我地钻研书法,终是将慈悲给了众生,将自己的一生修了个“华枝春满,天心月圆”。而我们,不仅记得他的歌词“长亭外,古道边”一壶浊酒的苍凉,也懂得他的书法“悲欣交集”的人生至味。

喜欢丰子恺的“淡”。他的画既有中国画风的萧疏淡远,又有西洋画法的活泼酣恣。他有文,有画。他的漫画,也如他的心地一样,善良、温润、有趣,一幅幅,清宁淡远,如片片落英,饱含人间情味,令人摩之再三。在艺术面前,他蹲了下来,用和孩子一样的视角看世界,也赢得了孩童世界的钥匙。他细细地描画家中的儿女:放飞纸鸢的欢喜、认真玩耍的快活、想要摘月亮的天真。他总能抓取到身边再平常不过的瞬间,将它定格变成隽永。他有一颗温柔悲悯的心,洞悉了人性却不拆穿,理解了世人的不易而体贴。他还有很多古人诗意画,画“郎骑竹马来”,画“最喜小儿无赖,溪头卧剥莲蓬”,画“今朝风日好,或恐有人来”画“夕阳西下,断肠人在天涯“……我最爱他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画面中红色廊柱翠色竹帘,一方木桌两三张藤椅,桌上摆着一只茶壶几只茶杯,右上方是一弯月牙,新鲜明朗。如此简净的笔墨,多么清凉的意境。

喜欢鲍尔吉.原野的“趣”。这个蒙古男人是成吉思汗的后裔,野性而有童心,读来令人不禁莞尔、会心:他在大雨中跑步,遭遇无数的白眼,却感觉自己在孩子眼中宛如英雄;他骑车追看一个带着狐狸皮帽子的女人,最终失望地得知,她不过是染了红头发;隔窗观赏一对青年男女在雨夜的争吵;偷摘桑园的一枝刺梅,饶有兴味地插在瓶中养起来;给家养的一只宠物龟起名叫“张无龟”……在他笔下,自然万物皆有其情感世界,并不为人所知。他描写的笔触无所不至:红瓦鸽群、火车落日、月光下的荞麦花、圆号一样温润的钟声、绿袖长广的玉米……每一个字都被自然浸润,透着泥土的湿气和青草的甜香。

喜欢李修文的“诚”。他写了十年。十年面壁,十年孤寂,虽然比不上曹雪芹“披阅十载”的呕心沥血,却也足以告慰尘世和心灵。山林、小镇、小旅馆中孑然落寞的体验,火车长途颠簸中的漫长思考。散文集《山河袈裟》是人生修行的悟道,也是精神历练的推进,对生命的敬畏,对良知的拷问,对灵魂的探求,于己于人,都是命运烙下的深深印痕。他坦诚,不虚妄,不矫饰,从不故作强大,也不隐藏自己的虚无感无力感,而是尽可能展露最隐秘而无助的内心世界。

却原来,这世上依然会有保持小时候玩游戏的那种认真的人。天真的眼光,率真的性格,纯真的感情,一个“真”字,是他抵抗这个世界的致胜法宝。 

世事山长水远,无以把控。唯文艺如月,虽清冷高寒,却朗照四方,入心,牢靠。

所谓中年,并非只有苍老和油腻,不过是轮到我们来怀旧而已。怀抱着世间所有的风沙,头顶有一片天空,前方有一卷星辰,哪怕是满脸沧桑,却也气定神闲。因为,那绿树,那白花,已在我心中修成一道长而深的篱笆。

载2023年6月20日《北海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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