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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玉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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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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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窗

梅玉荣

作为一座建筑必备的构件,窗,有采光、通风等功能。

后来,才衍化成一种诗意的存在。

窗里人生,窗外世界。向内连接日常生活,一蔬一食,切实而具体;向外沟通自然万物,千人万事,无限而多元。

就像一件事物都有两面性一样,看窗,也有两个不同的角度。

从屋外看向那窗,多是未知,隐私,神秘,困惑,咫尺天涯之感。窗里映出的影像,若隐若现,外人无法猜度其情境和故事。

而站在窗前的人,闲抛诗书,抬眼从内向外看呢,窗户恰似一个取景框,删繁就简,裁定一方别致风景,自成一幅天然图画。

房子不在大小,重要的是有一扇可意的窗。窗前的桌上宜摆放花草,最好有一片绿,深绿、浅绿、碧绿、墨绿均可。一盆绿意摇曳的文竹,一盏清水供养的铜钱草,或是一篮绿萝从窗格上方垂挂下来。不需要任何其它点缀,绿植本身是那么清爽自然。如果倦了、累了,不妨来到窗前,目光悠游于绿与窗之间,当绿意染目,躁动的心也会跟着沉静下来。

桌上再放几本书,一支笔,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文艺氛围就呼之欲出了。更文艺的是,茶杯外壁上,恰好有三五朵淡雅的梅花。

最喜欢的是江南园林的漏窗,精雕细琢,注重审美,形状不同,情趣各异。有圆窗,扇形窗,四方格窗,五瓣梅花窗,六角雪花窗,还有八角卦形窗,其它造型之窗等等。漏窗乃园林之眼,园中的苍山流水、琼花古木,一入窗中,便自成画幅。窗边,或植一丛芭蕉,一片竹林;或映一溪流水,一方楼阁;或与梅花桂花相伴,与假山小桥相邀……佳景借窗框飘然而至,雅趣于墙内外流动不止,空间中产生了一种隔而不阻的美妙气息,让人移步换景间,眼前始终一亮。这是窗户的通透,也是心性的通达畅快。 

“夏天的飞鸟,飞到我窗前唱歌,又飞去了。”在泰戈尔的诗中,窗前还有鸟儿的轻唱,当鸟儿翩然飞去过后,窗外留下浅浅的余音。

 

窗,除去实用的价值,还具有无穷的艺术发散性。

有一副对联,传说是苏轼、秦观(字少游)与苏小妹的故事。苏小妹与秦少游成婚之夜,给新郎设难关,最后一关是出了上联:“两手推开窗前月”。少游竟对不出,苏轼投石子到窗前的水缸以提醒,于是,“一石冲破水中天”助少游过关团圆。

窗,最宜入画和入诗。入画便灵动,入诗则雅致。

清代高岑的《松窗飞瀑图》笔墨高古幽雅,画中山势突兀,石质厚重坚实,一道瀑布如白练挂于两山之间,松树错落挺拔,半山几间洁净小屋,屋内有两人对弈,这“松窗飞瀑”便是用室内人之眼来观的;明代夏昶《半窗晴翠图》中并不见窗,只画了竹之半杆,删除坡石等点缀,构图奇特清新;而近代画家丰子恺的《人散后,一钩新月天如水》用笔极简,新月升空,友人尽散,清幽的夜色,清雅的房舍,心境如泠泠的古琴声在画幅间流淌,那窗呢,只画了局部,且置于卷帘之外。

画窗,而意不在窗,在于人心耳。

中国古代很多诗人钟情于窗,迫切地通过窗来传达灵感与情思。

“今夜偏知春气暖,虫声新透绿窗纱。”这是一扇可以透露季节变化的信息的窗。春虫的叫声透过绿色的窗纱传到耳旁,让诗人刘方平忽然感到春天的温暖气息已经来临。

“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在李商隐笔下,窗是打开回忆的钥匙。窗外夜雨绵绵,而他在怀念着,能与爱人共剪西窗烛火话巴山夜雨的情形。所有的孤寂,只有独自一人品味时,才会显得更加凄凉。

“守着窗儿,独自怎生得黑!”在冷冷清清的雨夜,词人独自守着窗儿,看着夜慢慢黑下去,孤寂凄苦之情油然而生。只是世上再也没有赵明诚,也就没人可以抚慰李清照受伤的心了。

“小轩窗,正梳妆。”无数个夜晚,苏轼都在想念着亡妻王弗,唯有面对着铜镜,凭借一丝回忆寻找些许慰藉:十年光阴迅疾,那临窗梳妆的如花娇面,在梦里是那样伸手可及……

 

“当窗理云鬓,对镜贴花黄。”这是《木兰诗》里最动人的一幕。当一身戎装的花木兰完成替父从军的伟业,谢绝了天子策勋,回到家乡的第一件事,便是来到闺房。窗前清新的风吹着她的脸颊,对着镜子,她慢慢地梳理云鬓,细细地贴上装饰的花黄,一颗复归烟火人间的女儿心是欣悦的,哪怕是经过十年征战的粗砺风霜,在父母家人面前,她依然是略带娇羞的。木兰的迷人在于,她勇于担当大责任,而又能迅速回归小情怀,那份刚毅与柔美,温暖了北朝民歌的天空。

光影斑驳中,窗折射着人生百态、世间万象,在文学天地里流动变幻,异彩纷呈。

“你站在桥上看风景,看风景的人在楼上看你。明月装饰了你的窗子,你装饰了别人的梦。”卞之琳的这首《断章》是奇丽隽永的小诗,也是虚实相间画风简约的动人画面。

 

在名著《红楼梦》这部“封建社会的百科全书”里,诗意之窗随处可见,或点缀或渲染,成就一部生命与爱的传奇。临窗理妆,窗边下棋,窗前作画,窗下读书吟诗,我们看到一群青春灵秀的女子,在大观园诗意地成长着,五味杂陈地生活着,终归走向不同的命运之途。

李纨稻香村的“纸窗木榻”是洗尽铅华与世无争,蘅芜苑的绿窗油壁显示了其主人宝钗不喜雕饰的简朴淡雅,迎春住过的紫菱洲“轩窗寂寞,屏帐翛然”似乎暗示了她的结局,怡红院是五色纱糊就的小窗,那是宝玉倚红偎翠的五色之心的宣示吧?

“宝鼎茶闲烟尚绿,幽窗棋罢指犹凉。”这是潇湘馆,宝玉题写的对联,恰合黛玉气质与精神。窗下,是栽着竹子和芭蕉的。宝玉也有“枕上轻寒窗外雨,眼前春色梦中人”,是好梦易逝、生命短促的感叹。

窗户采光和通风的功能,使之成为小说中人物眉目传情的重要渠道。贾雨村与甄家丫鬟隔窗一见钟情,第二十四回中贾芸与小红之间的恋情,与窗户有着不解之缘。

作为传情的通道,窗户在宝黛爱情方面发挥的作用尤为显著。黛玉生气时,窗户为宝玉提供了传达心声的通道;宝玉挨打时,黛玉通过怡红院的纱窗去观看宝玉,窗户又为黛玉表达关切之情提供场所。

窗,让黛玉得知宝玉是个肝胆相照的知己,心神震动,百感交集。更多的时候,窗陪伴了黛玉悲凉敏感的无数个夜晚。那个雨声淅沥的秋夜,黛玉病卧潇湘馆,写下《秋窗风雨夕》:“秋花惨淡秋草黄,耿耿秋灯秋夜长。已觉秋窗秋不尽,那堪风雨助凄凉!助秋风雨来何速?惊破秋窗秋梦绿……”字字愁,句句伤,恰是一曲寄人篱下的孤寂女子的秋夜悲歌,读来让人无尽怜惜。

窗情万种,窗意无限。

夏绿蒂的名作《简爱》,极好地运用了窗这个道具。自小饱受封闭折磨之苦的简爱,凭窗而望,打通了由内而外的世界,是一颗渴望自由和爱情的心,执拗地眺望美好的未来。她站在窗口,观察着罗切斯特和他的客人们,这种身处边缘又无比坦然的观察,极好地展示了简爱的冷静、敏感、睿智、一身傲骨的独特气质。

《这个杀手不太冷》是部经典影片,片中的杀手里昂,出入生死之际,始终不忘带着一盆绿色植物,白天他把它放在窗前阳光下,晚上收起来。玛蒂尔塔和里昂虽年龄悬殊,却对彼此敞开了心窗,把对方看作生命中最重要的人。里昂虽是杀手,却在黑暗的世界中保留着善良,像黑暗中的一束烛光,虽微弱,却照亮了玛蒂尔塔的世界。

一家医院的狭窄病房内,只能容纳两张床,床上分别躺着两位病重的病人。靠窗的病人被允许每天可以坐起身一小时,不靠窗的那位则无法动弹只能躺着。靠窗的病人便每天向病友描述他所看到的窗外的风景。

每天都有新鲜的内容:天真的孩童跃入水中,精彩的球赛扣人心弦,身着夏装的姑娘飘然走过……只能聆听的这位病人开始很享受听到的一切,后来他却产生了另外的想法:为什么他能占据靠窗的位置而我不能呢?某夜,靠窗的病人突然病情加重,呼吸急促,不停咳嗽,最终停止了呼吸。而那位同室的病友,静静地听着这一切,没有按铃呼救。

不靠窗的病人终于如愿被挪到靠窗的病床上。当他艰难挣扎坐起身从窗户向外望时,看到的,却是一堵光秃秃的墙壁。

这个故事,就是澳大利亚作家泰格特的著名小说《窗》的梗概。故事并不复杂,却引起人们深深的思索。

靠窗的病人虽身患重病,但他热爱生命,凭残剩的精力、羸弱的病体和满腔的热情极力想象,描绘出一幅幅优美的图景,以此来激励自己和病友的求生欲望,生活动力。

而不靠窗的那位病人,虽然每天津津有味地听病友描述,却不以此为满足,他还强烈地渴望占有那扇窗户。私心极度膨胀,导致他采取见死不救的手段堂而皇之地取得靠窗的床位。

一扇窗户,两种人性。故事的结局十分耐人寻味。

窗,以魅惑的姿态,原来已设置到人心最软处,灵魂最深处。

载2019年第12期《散文百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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