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部近十八万字的长篇小说,关照的是一群盲人推拿师内心深处的黑暗与光明。作者对盲人独特的生活有透彻、全面的把握,表现了他们的尊严、爱、责任、欲望等人生的基本问题,相信看过的人都会有所触动。
《推拿》采用了极度内敛的叙述方式,平缓和激烈、温情和残酷都缓缓流淌在平淡琐碎的情节之中。盲人是特殊的人,但毕飞宇却没有完全把他们作为一个“特殊群体”去描绘,在他的笔下,盲人的日常生活,他们的生意、爱情和人情世故等,都纹理细致地缓缓呈现。他们普遍隐忍着自己的欲望,小心翼翼地生活着。他们的坚持和追求却常常走错了方向。
小说围绕着“沙宗琪推拿中心”一群盲推拿师展开。推拿中心里每一个盲人推拿师或多或少都有一段正常人无法想象的痛苦生活,涉及了王大夫、小孔、都红、小马等十来个人物,虽有时略有侧重,但没有明显的主次之分,每一个人都有自己的故事,都可以单独拿出来去读。作者似乎有意把所有的人都置于同一平面之上,交叉去呈现。作者或许是在提示我们,同一片蓝天下,即便是处于黑暗世界中的盲人,与我们都是平等的。
先天失明的盲人们,对整个世界有一种莫名的隔膜和敬畏,因为他们始终无法和谐地融入一个被健康人标准化了的世界。他们小心翼翼地争取自我的独立和尊严,为了可能的尊重,他们殚精竭虑:关爱家人的王大夫,不得不用划开胸膛的方式吓住上门要债的人,豁出性命为游手好闲的弟弟解围,却被弟弟心安理得地接受,甚至反唇相讥;貌美眼盲的都红,有着不可思议的音乐天才,却被她的音乐老师带到慈善晚会上参加一场作秀,听着人们给“可怜的都红”的热情的掌声,都红愤怒地告别舞台,宁肯中途改学不擅长的推拿,也不愿充当别人同情的对象;张宗琪则因为幼年时被威胁所包裹的经历,以致于永远处于被毒死的恐惧之中,时刻防范着别人的伤害……因为一直处于黑暗之中,他们不得不表现出永远的紧张、疏离和不协调,他们磕磕绊绊地生活、摸索着,依然无法找到幸福的道路。
后天失明的盲人呢,并不因为经历过正常的人生,心态才会好一些,相反,他们“没有童年、少年、青年、中年和老年。在涅槃之后,直接抵达了沧桑”。小孔幼年时,因为发烧烧坏了眼睛,疼爱她的父亲接受不了现实,每次喝醉了就用力撕扯女儿的眼皮,这一痛苦印记始终让小孔无法淡忘;小马9岁时因车祸伤了眼睛,知道再也无法重见光明时,他用瓷碗的碎片划开了颈动脉,自杀虽未成功,却导致他的过度敏感与忧郁,一直无法找到自己的人生定位;顽强的金嫣则因为眼睛视力逐渐减弱,最后终将失去,于是用她仅剩的光明来执着追逐想象中的爱情,幻想着一场盛大体面的婚礼;张一光本是煤矿工人,一次事故中,别人失去生命,他仅失去视力,劫后余生的他心态大变,用频频逛发廊的方式来放纵生命……由光明的世界突然滑落到黑暗的深渊,这种痛苦也是正常人无法体会的,我们又怎能不对他们投以同情的眼光呢?
但是,他们需要的不是同情。毕飞宇曾不无犀利地指出,社会对盲人廉价的同情、无意的戏弄和有意的利用,造成了一种可悲的隔阂,同时,盲人们自我的敏感压抑与沉默无声也在加厚着这堵高墙。
《推拿》这部小说,犹如照彻黑暗的一束光,引导我们关注、思索盲人的生活,感伤于他们不幸的同时,更应感动于他们微小而又强大的自尊,给他们一些生而平等的理解和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