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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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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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芒花遍地

遍地芒花

走进初夏的鄂南山区,随便进一个冲,或上一座山,抑或是田头地角,你都能看见它们的身影,都能闻到那种夹杂着热气的青草的味道。那就是当地人称作芭茅的一种草。

认识芭茅草,还是上世纪那个饥馑的六七十年代,父亲“文革”中被揪了出来,“双开”回原籍劳动改造,母亲带着我和姐姐从县城到大市的小村庄避难。那是一段困厄而不堪回首的岁月,注定我与芭茅草有一个前世的约定。四月阳春,芭茅草刚发芽,我就和刚认识不久的小伙伴们到山里玩,学他们的样子挖出像竹节一般白白嫩嫩的芭茅根来,用手揩尽表面的泥土,便径直把草根放到嘴里嚼,嚼着嚼着,一种甜甜味就吸摄我的味蕾。就这样,和芭茅草相识了。从小伙伴那里得知,芭茅是那种极易生长的草,不选择地方,见泥土就能生长;芭茅又是那种生命力极顽强的草,冬枯春荣,故有“野火烧不尽,春风吹又生”之誉。但芭茅却不是那种温顺的小草,很快我就领教了他的厉害。

一天,学校号召我们积肥,并放了半天假让我们去准备,收假后,每人按规定要交50斤绿肥原料。我选择了学校山脚下的小圳边,水圳靠山的一壁长满了青草,割下来就是上好的绿肥原料。当我赤着脚站在水圳里,用手扯着一把青草,正准备把镰刀伸过去时,刹那间,我扯着青草的手就像刀割般的痛,血流如注,滴在圳中的水里,水泛着红花往下流去。我吓得啜泣起来,丢下镰刀跑回了家。母亲察看我的伤口时,一条深深的,细细的伤口让她知道是芭茅叶所为,连忙用墨鱼骨研粉将血止住。我这才知道,芭茅草的叶就像锋刃一样。当我后来仔细观察它时,感到它的叶就像一片片直指苍穹的利剑,越老,叶两边的锋刃就越锋利。以致我后来,都有点谈芭茅色变,很久都不敢去碰它。它的草根的甜味也吸引不了我,全被它的锋刃所抵销了。

转眼就进入了鄂南的夏天,天闷热得像蒸笼。但我们依然满山的跑,一如往昔在山林间穿行,躲迷藏捉特务,捕捉各种鸟,采摘刚刚红透的野果,把少年的欢乐尽情撒在这无边的山莽之中。不经意间,就会看见芭茅草,从草芯抽出淡白带红紫色的穗来,像田里的红高梁,一簇簇的。它的变化,与其说是引起了我的注意,不如说是撩起了我的少年的好奇的心。小伙伴们却见怪不怪地说:“那是芒花!”并边走边用崇阳山歌唱:“白华菅兮,白茅束之。英英白云,露彼菅茅”,“蒹葭苍苍,白露为霜”……我是第一次晓得,芭茅草还会开花,它的花叫做“芒花”,多美的名字啊;也是第一次听到崇阳山歌唱的《诗经》(当然这也是后来才知道的,而且崇阳话中至今还保持着很多上古之音),歌词也美,只是旋律就像山里人一样朴实。当时,我也不管它曾用锋刃在我的手上划过伤口,我便轻轻地,几乎是捏手捏脚地拨开那些像刀片似的茅草,再从中折几支刚抽出的长长的穗,团成一把,擎在手上,举得高高的,迎着风奔跑着,穗在风中飞扬,欢笑声在山谷打转。如果有成片的芭茅草地,那一片片的穗,就像淡白带红紫的海洋,随风飘荡,一波未平,一波又起。那少年的梦啊,就在看不见的地平线上无限地伸展。

芭茅草开始抽穗也就是能见着芒花时,我们就要开始漫长的暑假了,因此,我们对芭茅草和芒花就怀有另一种好感。可在暑期结业的班会上,老师的一句话让我犯了难。回乡知识青年出身的饶老师给我们布置了一道暑假作业:那就是用芒花扎九把扫帚,开学时带到学校来。我听了,嘴张成“O”型,刚到乡下的我不会扎啊,但幸好没说出声。回到家里,和母亲说后,母亲也不会扎,她只得把我带到村里的光明爹家。光明爹是个热心肠,听了母亲说的原委后,他一口气答应教我怎么样用芒花扎扫帚。

待到夏末秋初,芭茅草的穗开始由淡白带红紫变成纯白,由一簇簇的变成了锯齿状,像一面面三角旗似的芒花,一眼望去,漫山遍野,就成了一片香雪海,真是“芒花白满坡”。偶有黄色、红色、紫色、白色的蝴蝶在其间穿飞,美得令人陶醉。此时,光明爹就带着我,还有村里其他的孩子们,去割芒花杆。到了目的地,我都不忍割。光明爹麻利地干开了,他用的是一把专门用来收割芒花杆的刀,手柄长长的。只见他用左手轻轻的按住芭茅的根部,必须小心翼翼,一不留神,就会被芭茅叶的锋刃割得遍体鳞伤,右手用刀暗暗使劲,芒花杆便割了下来。约莫割够了扎扫帚用的芒花杆后,光明爹就停了下来,剩下的留给其他需要的人,山人就是这样和自然和谐相处。光明爹肩着一捆芒花杆,我也搂了一小捆。回到村子里,我已是疲惫不堪。而光明爹却精神矍铄,趁着天气晴好,迅速把收割回来的芒花杆平摊在打谷场上。在烈日下曝晒几日,待到水份完全晒干后,光明爹便让儿媳妇用棒槌轻轻敲打着芒花,一时,打谷场上,花絮翻飞,一阵风来,更是漫天起舞,还夹杂着成群的蜻蜓,孩子们欢笑地穿梭其间,此时,有一束阳光射来,在芒花的花絮上折射出一串串圆圆的金黄,构成一幅极美的极丰富的乡村画图。

可以开始扎扫帚了。光明爹边做边讲解。他先是娴熟地将芭茅杆上包着的芒壳剔去,然后以十支为一束,在花与杆连接的颈处用芒壳扎紧,然后以三束为单位扎在一起成一把扫帚。只见他开始是把颈处扎牢固,再在芒杆中间插一些没芒的芒杆,以让扫帚把有主心骨,是为了其紧、实而不松,握起来有好的手感,即使芒尖扫秃了,扫帚把也不会散。然后,每隔10厘米左右打个扎,到第4扎后,在打扎处后头5-6厘米的地方用刀把芒杆斫断,修齐整,并把芒花前头不整齐的地方用剪刀修整齐,一把扫帚就做成了。我看了几遍后,也能扎扫帚了,用了几天的功夫,扎了两三把,虽然谈不上了美观,但见到自己的作品,自己还是满有成就感的。而村子里的同班同学小红就把小小的扫帚扎成了工艺品,她把扫帚把扎成了各种花纹的样式而成为一种独特。芒花开过后,学校就要开学了,报到的那天,同学们都是扛着自己扎的扫帚来的。霎时,学校的操场里堆满了芒花扫帚,像小山一样高,还间或能闻到淡淡的青香呢。我的那几把扫帚很快就掩没其间,只有小红扎的扫帚,人们一眼就能认出来。

进入了冬季,芭茅杆又成了我们勤工俭学的对象,因为芭茅杆是上好的造纸原料。于是,学校组织我们去焦岩山砍芭茅杆,那里的芭芭杆又粗又壮。我们要把砍好的芭茅杆卖给县造纸厂,换回学校需要的本子、笔、书和其他文具。砍芭茅杆,既有体力活,也有技术活。体力活是要走很远的路,砍得多,担得多;技术活是掀芭茅叶,掀芭茅叶时,刀要快,手要轻,否则掀不干净,掀不干净的芭茅杆就卖不好价钱。我在掀芭茅叶这个技术活上就一直不过关,每年卖的芭茅杆都是价格低低的,而且,手还不知要被芭茅叶划出多少伤口。但我都坚持下来了。在鄂南山区大市的那段岁月,我就像这芒花般的生长,是它给了我年少时的力量,年轻时的磨砺,而今的坚韧。

再回鄂南山区时,只见漫山遍野,芒花如絮,随着山势高高低低,起伏不平,逶迤蜿蜒;一阵风来,摇曳的花影,如潮起潮落;如果是向晚,残阳如血,与这白絮相映成趣,更煞是好看。此时,我全然不会有“又见芒花白了头,才知季节又伤深秋”的喟叹,而一定是充满着“不知怨嗟,无须牡丹富贵,飞过冬天霜雪,等待春天来相找……”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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