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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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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9/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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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返大市

重返大市

麦黄李熟时节,鄂南到处飘荡着初夏的味道。双富兄发起邀约,请曾经在崇阳大市生活过的几位发小重返大市,怀旧,凭吊逝去的岁月。我这个曾寓居大市,又离开大市四十年的游子第一个响应。因为那里虽然不是我的故乡,但于我的成

长和精神哺育来说,无异于甚至优于故乡。其他几位发小,如卫平、新初、小红、天丽、海军诸君也积极响应。只是到了出发的那天,海军刚好出外发财,天丽南行去了。最后成行的只有双富、卫平、新初、小红和我。

“故乡眇千里,离忧积万端”。那天早上,辗转反侧一晚的我起得很早,摁捺不住激动的心,巴望着双富来党校接我。八时许,双富开着车,准时来接我了,车上还有卫平。新初、小红他们则从崇阳县天城镇出发,到大市与我们会合。

我们仨一路说笑着离开温泉。汽车掠过树木,掠过村庄,一排排树木,一座座村庄迅速的远去,却把我们共同的记忆撩起,也把四十年前尘封的往事拉近。

车在高速上行使了约莫一小时,便到了路口。下高速过路口坳,便到了原大市公社的范畴。迎接我们的峡山水库已被切去了一半,坝已改成了通向县城的公路,余永彤师书写的巨大的“峡山水库”四字已荡然无存。望着半湖碧水,仿佛又看见了当年旌旗猎猎,歌声嘹亮,人声鼎沸的水库工地。我还记得七十年代的某个夏天,坝溃了,洪水裹着石灰厂的石灰奔流而下,我们在石山河里,用箩箕撮鱼的情景。

过了峡山口,就到了原石灰厂,望着已恢复植被的山峦,我们为学校勤工俭学,挑石灰、捶石子的情景就像是在昨天,血迹斑斑的痛似乎还在隐隐。石灰厂工人住的房子还在,是一个四合院式的两层楼,别看现在破败,当时却是我们乡村少年看到的社会主义天堂,那里有热水洗澡,有白面馍馍,还有时不时放映的电影。有个叫王玉的女生,家就住在哪里,她穿的布拉吉不知引起了多少乡村少女的疾妒,也不知吸摄了多少乡村少年的眼球。

沿着武长公路继续南行,我们仔细辩别着原来石山大队加工厂的位置,那里是我们磨面出米的地方。现在已只有旧址了,被两三层的小楼所取代。大家都记起了陈章奇陈章学哥俩家就在附近,于是,我们摸索着,居然很肯定地找到了路,把车开进了陈家的院落。池塘边的李树已过了“开花飞雪来”的季节,此时正果实累累,双富伸手摘了几个,我们一咬,酸甜适中,那种小时候的味道就淋漓尽致地出来了。我记得细雲姐的家也在这,一问果然。细雲姐家里的房子还是原来的老房子,门是条石砌成,青砖黛瓦,天井回廊,一如往昔。我走进,已鲜有人迹。章奇章学家已改成了平顶楼房,两相对照,就索然寡味。有村人归来,一问,是章奇的弟媳,她热情邀我们进屋喝茶,因为要急着赶下一站,我们言谢后,便匆匆离去。

继续南行,过海军家,大家争着说海军的糗事。我记得最深的是在胡敏珠家的堂屋读书时,和海军躲在他家的阁楼上,听他说蔡永祥(钱塘江大桥为救列车抱枕木牺牲的战士,当年上过语文课本的)是他舅舅的事。当时,我是一脸的景仰。还记得,父亲在大市中学挨批斗时,他挎着一篮子山桃到我家的情景,不禁泪湿眼眶。

海军家的对面,便是我的石山小学,但见校园中的一口池塘还在,“春风不改旧时波”,却照不出少年意气风发的旧影来;一排排教室尚在,却闻不到朗朗书声。乡村小学大都逃不出凋敝的命运。望着已成为一家工厂的校园,不知是进步了还是退步了?校门口的校养猪场,已被小学同学胡运良买下,起了一幢别墅,富丽堂皇,与破败的小学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心里很不是滋味。

上了胡家坳,就是原来的大市茶场,卫平在这里住了十年,我于此也不陌生。进入茶场,场地上正翻晒着粗叶,可能是做砖茶的原材料。环顾四周,茶场的格局和四十年前没有变化,只是原来的平房变成了两层楼房。这家茶场是原来县商业局的知青点,也是大市最得现代文明之先的地方。公社还在点煤油灯时,茶场已是灯火通明了。卫平带我们参观了制茶车间,他说还是四十年前的旧模样,果然,几台老式揉茶机还在转动。原来,这个茶场还在生产茶叶,只是承包给了私人了。这时,老板进来了,卫平居然还认得。老板热情地和卫平招

呼着,笑我们怀旧来了。

出了车间,卫平指着一个圆门说,那就是他住过十年的家,只是现在已拆了。我也仔细辨认着,哪间是我第一次看电视的房间?终于找到了。在这间房子面前,我记起了四十多年前的一个下午,我没有去上学,逃课和小伙伴们挤在那间小房子里,看了平生第一场电视,苏联的《乡村女教师》。面对那9寸的荧屏出现的光、声、影,惊讶得不得了,它给一个10岁左右乡村少年的冲击是不言而喻的。

走出茶场,满目的茶园不似原来那么多了,在坡上断断续续的,但也是一山千行绿,风景画江南。“幽人采摘日当午,黄鸟流歌声正长”。犹记当年参加采春茶的情景,身背竹篓,一芽两叶,双手采撷,就这样换来文具,书本,年年如此,一直到离开大市。

离开茶场,下胡家坳,便到了我住过5年之久的大市中学。大市中学已变成了一家幼儿园,周末孩子们离园了,只有一把铁将军把着门。新初,小红还没到,我们在等他们的间隙,便到处闲逛。原来一排排的梯田已然成了残垣碎石,撂荒生稗。有一处还盖成了移民新村。记得当年,我们在这里担土抬石,小小年纪,稚嫩的肩膀磨破了一层一层,泪水在眼睚里打转,但还是咬牙坚持。梯田里种过高粱,秋风一吹,红红的高粱就像那个火红的年代,血脉贲张;也种过玉米,绿

色的青纱帐,我们的梦想在其穿行嬉戏喧闹。

来到大市粮店,它居然还在,粮仓,卖粮的窗口和职工宿舍,还是原来的样子。父亲在一个雪夜,挑着一双儿女,从赵李桥走到大市,歇息的就是这家粮店。我仿佛看到了“风雪夜归人”的父亲,以及热情为父亲沏茶沽酒的粮店职工老李。老李给父亲及我家的温暖,我们一辈子都不会忘记,那个极端年月的友谊历久弥新。

正在思绪乱翻时,新初,小红到了,并带来了幼儿园园长,一个和我们年纪相仿的中年男子。他见着我就喊我的名字,我惊诧地望着他,似曾面熟,但又想不起来。他说他是陈丽俊,哦,想起来了。四十多年不得见,老男人竟成了幼儿园的园长。沿着一个陡坡,来到了原大市中学门前,他打开大门,我久久不愿进去。有“近乡情更怯”之感,也怕问“归来何太迟”。当我踏进大市中学的那一刹那,呵,一切面目全非,没有一丝一毫的原大市中学的印迹了。只能说,这里是大市中学的旧址了。我找寻着我家住过的位置,那里已矗立起了一座新楼,只有那棵大樟树还突兀地伫立在门前,与共和国同年的大樟树,粗大的躯干,如盖的绿荫,散发着浓郁的樟木味。记忆中的夏夜,竹床就搁在樟树下,摇着蒲扇,星星穿过树隙,洒在身上,就像洒在童年的梦里。我还记得,有一年夏天,石新祖老师一个人忙碌着,架线安灯,我也给他当了一个夏天的下手。当我看到,电灯把校园点亮时,其实也把少年的希望点亮。我们把校园的每个角落都走了过遍,各自找寻各自的记忆。我还记得,一个月夜,黄继光让我把一个精致的笔记本送给肖美云时,肖美云本来就美的脸颊顿时绯红,一朵云飘过,把月都羞到云朵里去了,那种美好就一直记在心底。我们六个发小,站在樟树、校门前合了一个影,把四十年的记忆都照了进来。

从大市中学下坡,就是一条水圳,还好,水圳还在,水流潺灂,只是刚下过雨,水不如往昔清澈。顺着水流,就到了新初和小红家。门前的一棵大枫树正郁郁葱葱,似乎比四十年前长得更年轻,更精神。小红家已拆了,新初家的门面改了,但里面格局改动不大,那个天井还在,只是没有功效了。我问新初,天井里的乌龟还在否?新初说,早不在了。在新初家的堂屋里,我就想起了新初的奶奶,当地人称“娭",她老人家瘪着嘴说话的样子,让我想起了我的外婆。新初的奶奶去世时,我在她的灵前坐了一夜。听了一夜的夜歌,一句“想起往日苦哇"的唱词记了一辈子。

新初的爹妈已八十多了,身体尚可,说起我的名字,新初的爹妈还记得,并问候我的父母。并让新初摘李子我们吃。趁着新初摘李子的空隙。我,卫平让小红带我们去明月堰,那是我们儿时的乐园。小红带着我们从田埂上走,田里满满的水,往年应该已是插满早稻的,而今却荒着。没人维护,田埂就时断时续。走着走着,就被水流挡住了去路。我们笑小红回来少了,连去明月堰的路都不晓得走了。小红只得带我们走大路,穿过苞谷地,走到大路上,一下子就到了明月堰。只是刚下过暴雨,堰上雨水充足,堰上堰下浑成一体,已看不到堰的全貌。略有遗憾,但也了确心愿。那个在我心中碧波荡漾的明月堰,仍是门前镜湖水,依然鲜活。

新初把李子摘好,在他门前的水圳里洗洗,咬一口,酸甜酸甜的比章奇家的李子味道还要正。一位大嫂正在水圳里浣洗,说家里杀了猪,要请我们去尝尝。一下子就把我的思绪带到了四十年前。那些年虽然穷,但农历腊月二十四,家家是要杀年猪的,每每那样的时候,家家都会请我们去吃,我们走东家,窜西家,直吃得油光水滑。那不止是吃肉啊,而是浓浓的乡情。今天,我们因还有行程,就谢谢了大嫂的好意,但村子里的喷香的香猪味一直伴着我们的大市之旅。

在新初这个村子里,我还找到了那个大堂屋,大大的天井还在,只是通向堂屋的连廊被堵住了。原来都是连通的,议事时,各家各户从自家出来,晴天不晒日头,雨天不湿脚。我们小时候就在这里捉迷藏,听老人讲古,看年轻人打情骂俏。还记得,邻家有位大姐出嫁时,在堂屋里哭嫁的情景。只见她穿着红绸衣,披着霞披,戴着凤冠,围着堂屋打转,边哭边唱。只是歌词一句也记不住了,但那个场景却镌刻在脑海里。

离开新初家,我们路过肖家祠堂,那是原大市公社所在地,一直都保持得完好的,尤其记得那祠堂的石门,透着一种威严,肖家屋堂所有的通道都可与之相连。人民公社驻在那时,我们也能随意穿梭,可如今却拆得破败不堪。我想,“文化大革命”那样破“四旧”都没毁的东西,却被毁在改革开放的新时代,还有后面将说到的庞家大屋亦然,不禁令人扼腕。于是,在肖家祠堂,我们便没有停留,只是通过车窗眺望,看着残垣断瓦,怅然若失。只得折向附近的饶家,去寻找小学同学耀华。穿过荒芜的田畴,在一排宽阔的楼房前,我们寻着了耀华。耀华正准备出门,见到我们,喜出望外,连忙迎我们进屋,夸张地说,稀客啊稀客。我们问他,准备哪去?他说,刚过完早,正准备去山上放羊呢。原来,他养了几十头山羊,已然成了附近有名的养羊专业户。卫平说,那过年我们来你这杀猪宰羊。耀华高兴地说,一言为定。聊过后,见时间尚早,且耀华还有正事要忙,我们便就此别过耀华,向大市的核心区进发。

过大市坳,两山的树木夹道而来,仍然给人一种阴森的感觉,小时候,我们最怕过此处,尤其是一个人时,简直就不敢走。好在坳不长,坐在车上一眨眼就过去了。再行不到1公里,就到了大市核心区,也称大市铺。大市铺是相对细市而言的,在离这五六公里的地方还有一个细市。小时候,老听人说细sha,一直

就没搞清楚细sha的sha怎么写?后来才知细sha其实就是细市。

呵呵,有细市就有大市。

大市铺在大市河畔,马虎山西南之山脚下,有大路东连雨山,通通山,至江西,西出白霓,到县城。当时,面铺、米铺、铁铺,一应俱全,有“白日千人拱手,入夜后万盏明灯”之誉,因而成为明清时期崇阳44市之一。我上世纪七十年代在那时,还剩下几个旧式铺面,大开大合的木板门,一层是青砖砌的墙,那墙上的雕花木窗,花鸟虫鱼,栩栩如生,二楼是全木板楼,珠红的,历历在目。而且还有连廊,廊中的两柱子间还嵌有条凳,供买货的,路过的人歇脚。可这次去时,却怎么也找不到那老铺面了。只有供销社的老房子还在,双富他们在大市中学读书时,经常在供销社里打煤油。而今,供销社成了老乡的牛栏,一股牛膻味扑鼻而来。

我找寻着庞家大屋的遗址,小时候住过,读书的地方,却怎么也找不到。只能在记忆中梦寻,那青砖黑瓦,高拱的马头墙,斗拱楣,石门上石雕的姜太公钓鱼图,四五个天井,富丽堂皇,一直在心中挥之不去。可只40年,就不复存在了,不令人叹息么?我不甘心,依然在村子里乱窜,还能看到一些古民居,只是鲜有人住,破败不堪。正在感慨时,一位老者走了出来。我问,老人家,原来那条依着庞家大屋的水圳还在吗?老人说,早已经不在了。便带我们去看旧迹,穿过断砖瓦砾,他指着一条深沟说,就在这里。看到荆棘丛生的古圳,它流了几百年甚至千年,短短四十年,就消弥怠尽。这种变是好是坏?不得而知。我还记得,那圳璧上的青苔,光滑鲜活,不历经年无法形成;那圳沿砌得整齐的条石,花纹简洁明晰,严丝密缝,巧夺天工;一泓清溪,浣衣,淘米,洗菜,玩水,想怎么任性就怎么任性。想到这,就心痛得不得了。老人也连连说,要遭天谴的。说得投机,老人家一直把我们送到路边,像我们这样的访客,他可能好久都没见过了吧。

离开大市铺,沿着大市河逆流而上,望着雨后浑浊的大市河,思绪又飞到了四十年前。那时的大市河像未出阁的少女,水澄碧清澈,如一条蓝色的玉带,波光粼粼地向前蜿蜒伸展,鱼儿自由自在地在河底游泳,月山上的树木,青翠葱茏,倒映在大市河波澜不惊的水面,更显得绿意欲滴。

大市河诗意里在我的记忆里流淌。转眼就到了大市渡槽。但见一座单孔石拱渡槽横跨大市河,由净一色的青条石雕琢榫卯砌成,长171米,高29米,宽5米,净跨度76米,号称亚洲第1,还上过当年新影的“新闻简报”呢。记得修大市渡槽时,我正在大市读小学,偶尔学校会组织我们去工地,为工人们演些小节目。另外去得最多的时候就是看电影看戏,那时的乡村生活,没有比这更吸引人的。

远望大市渡槽,如长虹卧波,"大市渡槽"四个珠红大字,遒劲有力,在阳光下熠熠生辉,据说是同学庞卡宾的父亲所书。我们纷纷以此作背景留影,美不胜书。拾级而上,石墩上凿刻的毛主席诗句“世上无难事,只要肯登攀"印证了当年能工巧匠的独具匠心,不也是一种工匠精神的真实写照吗?

登上渡槽,沿着一则的通道向对岸走去。走到中间,凭栏东眺,近处一堰横河,上游的来水在此形成小小的瀑布,银光闪闪,水珠直溅,远处丁家湾的村舍依稀可辨,偶有炊烟,袅袅升腾,好一幅“田野纵横千嶂里,烟火人家半山中”的桃源风光;回眸西望,原来曲折的大市河道改直后,如一绺黄色旧绸缎,平净如镜地流向远方。偶有水鸟划过水面,才让你感到大市河的涟漪竟像含羞的少女,掩面而去。

参观完大市渡槽,我们这次的重返大市之行就告一段落了。正好,晚凤在催我们到白霓吃中饭去,这才发现已到下午2点,莫说,还真有点“饥肠响如鼓”了。

双富发动车,我们向大市挥手,再见,大市!我们一定会找时间,再来看你的。希望你的明天更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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