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魏柯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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爱人，盛夏，明日的夜，可能没有星光，让我牵着你的手，去到一个远山的古镇。
到古镇最后要坐一段路的马车。小镇上没有汽车，或说小镇拒绝汽车。
幸好是有备而来，你脚上白色的旅游鞋换下了职业的高跟鞋。虽然没有了大城市高跟鞋敲击地面的激越，但旅游鞋的柔软，在古镇的石板路却也能踏出一种心情。脚下的每一块石板，都像是夜色下的一个音符，一个节拍，被我和你用脚一步一踏的串缀起来，就是一首山里的歌。
天擦黑，走进路边的一家茶房， 在靠窗的一张茶桌坐下。茶桌四方形，不大，可以摆两碗茶，两个茶盖。我们去后，旁边又添了我们的一把团扇，一只点燃又灭了的烟卷和一本还没打开的书。我不吸烟，灭了茶堂送抽的烟。即使要吸，有你在，我也会绅士般地克制。
借着茶房透出的灯光，可以看见窗外黑夜中有条小河，你说你喜欢，就坐在临窗的一边。小河在这静谧的夜静静地流，却也能听见水流动的声音。
茶碗是带茶船的那种，道地的四川盖碗茶。茶碗、茶船和茶盖，都是陶瓷精烧出的。茶堂说，泡茶的水是窗外那河的水，那河的水来自那边的雪山。虽然雪山就在那边不远，可惜是夜晚，我和你都看不见，只有凭想象在心里找见她。水，是好水；茶，自然也是好茶。一壶喧开的水下去，片片茶叶都叶尖朝上地在水里直立起来，像还是在茶树上朝向太阳生长的样子，茶碗里没有半片漂浮的叶子。传言说扬子江中水，蒙顶山上茶，我看未必。偌大个华夏之邦，仅有蒙顶山上茶和扬子江中水是不够的。就我今晚的兴致和感觉，却绉出了这样的诗句：远山雪中水，近林坡上茶。
爱人，你看，只要有四季，就有坡上青青的茶林；就有雪山和雪水消融的河；
也才有我和你这邦远道茶客在这里的逍遥和自在。
我要你一道茶不要喝，你没有全听，小呷了一口，知道茶味没出来又打住了。还在儿时我就听父亲说一道水，二道茶，三道四道喝了爬。川西平原的“爬”，文雅点说就是该走了的意思。想来也是，茶都喝四道了，再参五道六道，水是越发清澈，茶味是越发淡白，所以该爬了。
第一口茶，我俩像哥们喝酒一样，我先双手端起茶碗敬你；你也学着我的样子，端起茶碗敬我。
“爱人，请喝茶”！我们都笑了。你笑得像个小孩，茶水也给浪了出来，给桌上的书页浸上了淡绿色的印记。
茶房的茶桌不多，每张茶桌除靠河岸的一面是带窗的木板墙，其它三面都用高高的竹帘密密地隔开了来，只有入口处的竹帘门可以卷起。隔着竹帘，可影影绰绰看见隔屋晃动的人影，但不能确定人的数量，也听不见说话声。这时的我和你，可以说话，可以读书，可以吟诗，可以哼歌，但不可轻信竹帘的消声本事，我们还得小声些，免得打扰了隔帘的茶友和这静谧的夜；再说，爱人，我和你的悄悄话，也不是谁都可以听的。
我坐在你的对面，双手托着下巴，看着你。你问我说：“有什么好看的”？我说看你的恬静，不！是欣赏，像欣赏这夜。后又说其实也没全在看你，也在看你身后小河幽暗的波光。粼粼波光，像黑色的裙裾。我想起衣柜里你的那多裙子。每年夏天，你都要把它们穿个遍，还不断壮大着它们的队伍。
一盏锡做得高足蜡灯摆放在茶桌的边缘，算是仅有的照明。烛光不算太亮，但俯近还可以读书。我和你，无须像李商隐那样期盼“何当共剪西窗烛，却话巴山夜雨时”。我，就坐在你的对面；你，就坐在我的身前。要共剪烛台燃留的灯花，一把剪刀，我和你可以双手相握。共剪西窗烛，对于此时的我们，是很容易的事，也是很亲切的事。
一直，窗外都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我将头伸出去，一架水车在黑夜里悠悠缓缓地转着，像忠实拉磨的老牛，悠悠然，不急也不慢。
我拉着你的手走到离水车最近的窗户，见水车旋转着竹筒先从河里灌了水，再又转到最顶上将水倒进一个条形的木槽；木槽的水再通过一根长长的竹筒流进了茶房的石水缸。然后，石水缸的水又通过铜壶烧沸参进桌上的每个茶碗；茶碗的水最后又带着一片绿色沁入到我们的心脾。
你脱口说：“家门前有架水车多好”！
“得先有条河”！我说。
“那有条河多好”！你说。
“得先有雪山”！我说。
你即刻显出了孩子般的失望。
其实爱人，古镇有的，居家不必再有。行万里路，天下风景美不胜收，但也只有一个风情丽江，一个神奇九寨沟……可以想象，神州大地如果处处都是九寨沟，哪还有九寨沟的神奇？知道你说得是孩子话，所以，家门前不可能有水车你也不会有太大失望。
夜更静了，河水声和水车的吱呀声更清晰了，左邻右座的茶客也先后散去。茶已经喝了四道，爱人，我们该走了吧！还得去镇上找一家有吃有住的旅店。
你拿起团扇，又将书递给我，我将茶钱压在茶船下，出了茶房。
外面的夜有些凉意，你将手伸向我，我握住了你。我的手比你的手热和，我把你的手握得有些紧，是想把热和传给你？是怕你不小心跌倒？都是吧！
很快地，茶房就消逝在夜幕中；我们，也消逝在茶房的视野里。
7.10 成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