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岸的柳树吐出春的气息,刚聆听到春的脚步声,这广阔的干河谷地还没迎来旖旎风光,已迎来三三两两踏青的人,他们寻着春风来,又寻着春风去。
我不是来欣赏野外风光,我是来这儿捡饮料瓶子。
那群人围着个铁炉子,炉子里生着柴火,飘出歪歪扭扭的炊烟,他们围着锅大声地说笑着,他们中的几个时不时对着我嘎嘎笑着,我从那眼神里读到了鄙视和不屑。
我伸着长长的脖子,像个鸭子望着一堆田螺馋涎欲滴,我脸上尴尬地笑着,心里向往着肉的清香。我在等他们离开,他们屁股后面立着很多饮料瓶子。
我是卑微的拾荒者,我爹说,咱九辈种田,三辈人乞讨要饭。爷爷给地主种地交租,爹种集体地要交公粮,交完公粮剩下的才是自己的,书上说,叫劳动剩余。我娘总说,儿啊,生在农村就得学会种地,不种地吃啥呀。娘那辈人,最怕的是饿肚子,娘总爱讲大饥荒时的事,听我奶奶也讲过,我奶奶生了四个儿子饿死俩,我从小最恐惧的,一是鬼,二是饿。
不种地的人吃商品粮,那年代,村里闺女们找对象都幻想着找个吃商品粮的。我也想吃商品粮,我爹听了,笑眯眯地摸摸我的头,好娃子崽崽,好好上学,考上大学,鲤鱼跳了龙门,就能吃上商品粮了。我一天天坐在村前的河岸上,望着水里游着的鱼,我没能看到过鲤鱼跳龙门。
家里没钱供我去念高中考大学,我念了个中专,毕业分配到收公粮的粮站,没几年下岗潮来了,下了岗,又被卷进了打工潮。娶了妻,生了娃,我接过爹的锄头,继承了修理地球的伟大工程。
这个熟悉又陌生的城市,我骑着破三轮走街串巷,到一家小区门口,一下车就扯开了嗓子,收废品啰!保安从亭子里走出来,摆摆手,去!去!我点着头,哈着腰,这就走,这就走!我装成一条哈巴狗,脸上的肉都挤得痛,我挤出的笑,又像在哭。
我收不到废品,学会了拾荒。
我望着那群人吃肉,闻到肉香,我的肚子咕咕叫唤,我拍着它,叫唤啥哩,你就是土里扒食的货,吃青菜地瓜的命,咋老想着吃肉。
我还是说服不了肚子老弟,我拿出个干馒头,从车厢里拿出捡来的半瓶纯净水,我的嘴很干。
我的嘴刚堵上瓶口,我的耳边响起一声银铃般的声音,这声音纯净,没有一丝污染,如山里泉水流入我的心灵深处。
我的眼前站着一个美丽的小女孩,小女孩身穿一身好看的粉红汉服,小女孩眼睛比天空清澈,她的眼睛里装着个透明世界,一个纯净的清明世界,那是春天的世界。
“爷爷,这个给你!”
我不到五十岁,却白了头发。
小女孩手里捧着两个塑料饮料瓶,高高举着,抿着嘴望着我。我放下馒头和水,我颤抖地伸出手,又赶紧收回来,在自己身上,抹了抹,又伸出双手捧走它们,我像捧着宝物,不,我捧着一颗纯真、善爱的童心。
小女孩高兴地蹦跳着走远了,不远处停着一辆车,一个美丽年轻女子在向小女孩招着手,她的脸微笑着,她的笑沐浴着春风和阳光。
这一刻,我的眼湿了,我的心留在了这春天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