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事（组章）

漏洞

槐树站在夜幕下，像一个独守村子的老人，枯干的身子举着春天的火种。

星星眨着眼睛，看人间一切生动的形象。

我伸出手抓不住稻草，只有信仰，只有灵魂，一切都会随风逝去。

渴望的自由、正义或未来从未被提起。

终将在灰烬中死去，在沉睡中醒来，在激流中立起来，与银河对立。

叶子只管驮着露珠。

露珠背着月色，或驮着朝霞，都是无声的碎裂。

父亲无声的叹息也是这样。

在夜晚填补光明的缺憾，试图抹掉与孤独达成的共识。

黑夜抬手就是伤害。

那么多星星，拉长了都是利刃，冲着眼眸射下来，湿漉漉的微浪翻滚。

2020.3.8

草事

草，春天的引导者。

春风穿戴整齐，准备起身踏春，枯草直起腰身，迎接第一缕南来的雨讯。

父亲把那些席槲草通通点燃。

仿佛是烧掉一些老朽的禁锢，或别的什么，不出几日，绿眼睛从地里探出来，像顽皮的孩子看着新鲜的世界。

春天来了，在一把火上。

草木有情啊。解救春天的人，草木愿意挺起他的腰身。

人必须要感到羞耻。

从未像一簇席槲草一样，扫尽人世的尘土。

2020.3.8

奶奶的黎明

卧床一年了，总嫌黎明太快，又嫌日子太慢。

半身不遂的人，多硬的骨头都是软的，何况一个拥有从良的封建社会罪证的老太太。

一双没有缠成的次品小脚，脚缝里夹着的黑暗洗不掉。

总在天将亮时发出恶臭。

老派的黎明，生不出新式光明，日月只在她眼眸中起落。

刚硬了九十年，临走却要把下半身泡在水里。

重要的是死期未知。

阳光揭下黑夜的头巾，看似温柔的动作，奶奶总是不能适应。

真正的黎明太短，她想要的黑暗又等不住。

2020.3.8

八叔

八叔走了。

光着身子来，光着身子去，和一片叶子差不多。

八叔没有归根。

不如一片叶子，一生任风吹着走，居不定，食无谱。

从他选择与命运抗争的那一天开始。

为此，搭上了一条腿。

在世人的眼光里寻找光明的出口，奇怪的是光明没有漏洞，他也一直没有突破自己。

仿佛他头顶上总有一块黑云罩着。

一个节省了一辈子的人，终究还是没有省下太多时光。

五十五年也不过一把灰烬。

至于理想和信仰，那么宽阔的河，足够他用一生来读。

2020.3.9

村子的真相

真相是不被知道，或不能知道。

真相是书面上不能望见，或不能用真相教育下一代。

真相是存在学的祭奠仪式。

喜鹊窝空了许多年，和无人居住的院子一样，空着的是人心。

野草爬上院墙，是另一种守护。

三五个留守者，像无人祭奠的孤魂，并不是他们走不出去。

这不是讽刺。

镰刀垂下头，和粮食放弃田块，一样。

绵羊试图扶起草木弯曲的腰身，人间慈悲的舞者。

2020.3.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