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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12/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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藕孔中的阿修罗 ——读童启松的词

藕孔中的阿修罗

——读童启松的词

作者:刘川

我一直认为,21世纪的传统诗词必须解决两个难题,当然童启松也不能置身事外:

一.小,何以能大?

《长阿含经》中讲,阿修罗大有威力,欲摘取日月作为耳珰,率部族与天帝作战,而天帝获得佛的帮助,阿修罗只得收拾刀兵武装,缩小巨大的身躯,躲入藕孔中。当然,这只是一个故事。于此处拿过来,是因为故事实在与诗词有关照。传统诗词作为微观艺术、小体量艺术,虽小,却始终自洽自足,不论多么宏大的现实、多么辽阔的宇宙、多么复杂的人生,都能缩小,放入具体体例体式的藕孔(平仄、格律等等)。现在我们看看,诗人童启松的词如何以小容大:

他运用了“剪切法”。《竹枝·旗袍秀》:“流光笑靥,黛眉妆。旗袍粉艳,袖藏香。”童启松在解决旗袍秀大型走秀现场这一题材,采用了减法,尽量控制言说欲,只是略作呈现,所谓呈现也只是从整体上剪切片段,用局部代替整体。笑靥、黛眉、粉艳的旗袍,是实景上剪下来的三个小片,是实笔;而“袖藏香”,这藏在袖子里若有若无、时有时无、挥洒便有、收敛即无的香,是从感觉上剪下来的一小片,是神笔。从视觉、嗅觉,更到神秘想象力的激发,令人叹为观止。可以说,这首小体量的词,体量虽小,回味却无穷,把藕孔给了自己,把无限延展的空间给了读者。

他运用了“合体法”。《南歌子·痴荷》:“十里风荷翠,星云醉紫朱。花露玉飞珠。不知羞靥漾,寄谁书。”这首词中,荷就是人、人就是荷,所以初开的红色荷花“羞靥荡漾”,仿佛想给谁写情书。大到天人一体,小至物我一如,小篇幅有大寄托,就能够俭省词汇,在写景、写物之中,巧妙运用人格化手法。这首词中,作者看似闲闲淡淡,却已经用力发招,虽寥寥几笔,却写活了一池热闹的荷花。

他还运用了“渲染法”。《摘得新·三峡平湖》:“问病夫。江天几度书。万千幽梦幻,出平湖。巫山云露更情瀑,漫琼珠。”三峡平湖,被中央电视台评为新三峡“十大旅游新景观”之一。这首词居然懒恹恹地写,仿佛多情的女子,与懒恹恹的情郎对话。而对话的背景是万千幽梦幻境一般的平湖,巫山云雨及多情之瀑,在漫洒琼珠。让读者在烟雨朦胧中不禁情丝万缕。这种避开实景而渲染氛围之法,也是省笔墨的好方法,以小小篇幅提供无限的想象,读者自己生发情绪。

当然,童启松还有更多以小容大之法,他将主体(自我)和客体(世界)、作者(我)和读者(另一群我)置入了一个整体,这种统一的内在视角,使作品体量小而含量大、份量重。古人多爱采用隐括之法、用典之法、描摹之法,形成了种种典型技巧,童启松则爱用感受力比较强的国画式写意,有留白之感。这种笔法的好处是作者提供线索,读者找到宝藏。

还有一点。止庵先生在关于“有我”、“无我”之境,曾经举过两首唐人绝句为诗例。我在此再转引一下。一首是贾岛的《寻隐者不遇》: “松下问童子,言师采药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处。”另一首是柳宗元的《江雪》: “千山鸟飞绝,万径人踪灭。孤舟袭笠翁,独钓寒江雪。”贾诗写了一个人向着自然、进入自然,逐渐达到主体泯去、自我消融的过程;而柳诗,是从与自然环境的冲突之中,凸显出更大更强的自我来,人与自然是对峙的,自然是人的主体性人格的衬托与辅助。童启松的作品也大量涉及山水风物(客体与他者),而他选择了物中有我、我中有物,既不全部泯失,也不全部突显。或许,这就是他自己的文化人格,根本就不站在有我与无我的二元对立之间。

对于诗词是什么,我更喜欢的解释是,它只是一个线索。作者轻轻摇晃一下语言的消息树,读者就明白具体的秘密含义了,而外人一点也看不出来。诗词不负责为所有人当翻译官,不负责让所有人明白。诗词之妙在于读者和作者的“心有灵犀一点通”。童启松以小容大的独造奇境式写作,可以继续于此进行开拓和延伸。

二.古,何以能今?

童启松的词,在语言层面有一个突出的特点,就是语言的古典倾向、语感的现代倾向。他单单以古典语、传统语汇为基础,通过古典氛围和古典意象的营造,来呈现当代性的复杂主题和情绪似乎很难;不过,他却往往能够在古典中暗暗穿起一条极富生活感的现实主线。比如《钿带长中调·小满惊》:“小满惊。嫩桃生。缀枝梢、系佩缨。抹紫匀红,泼墨斗兴。香囊暗做,念把端午迎。漾靥笑颜欢声。 自结流苏网细,方角菱形。画咸蛋、粽子彩绳。青梅竹马,聚齐约比争。一霎鬓白难更。”虽然语言是古典的,而采用的是简短快速的、信息密集的、情感欢快的生活化语感。三四个字一个信息链、一个场景、一个情绪,这样节奏明快、活泼跳跃的语感,一下子把读者代入小满节气来临的热闹现场。

再比如《南乡一剪梅·飘岸》:“山远入银屏。幻梦还疑泼墨兴。问得人家何处是,云里消凝。雾里消凝。 寻觅鹤声鸣。紫绿烟岚更觉惊。木叶飘零风愈劲,金屋霜凌,茅屋霜凌。”“飘岸”已经属于具有现代感的自造词了,古语所无。而整首词,阐释“飘岸”,既似国画,用写意、留白,来塑造韵味,又似油画,通过控制色块的形状、大小、方向,来造景、表达观念。

语感乃经验色彩很浓的言说能力和表达效果,将生活经验、心理经验、情感经验在具体化的语境里变化呈现。尤其在古典语境里的现代性文学经验的体现,不能一味复古,追求已经成为范式的花间派气息或豪放派气息,要因着每一首作品的内在表达不同,通过语言的力量、速度、方向等等呈现对这种内在的有效传送。童启松的词里,现代事物作为题材不明显,多以传统语境表达当下事物,这样的写作或许更难,因为需要把今天的阿修罗和飞机大炮也塞入古典语言的藕孔。

当然,童启松的词语言上也有个性化比较强的“基因突变”。比如他的《八宝妆·问宇》:“空碧星云,寂寥琼宇,宙外太阳牵系。温室花园孤独处,更望移居邻邸。银河霄九,念向寻觅光年,虚空天阔难窥觊。还怕远宫寒极,思量飞地。 奥尔特慕暗迷,几回梦过,静幽浑似天睿。更惊是、柯伊伯带,但多想、重门奇诡。问何解、人工智慧。镜花沉梦追流彗。探险醉无穷,微波引力多憔悴。”读者一阅便知,作者写宇宙、写天地,已经摆脱宋代苏轼《水调歌头·明月几时有》对“天上宫阙”“今夕是何年”的询问了。时代在变,新的语汇如何恰当进入传统诗词而不产生审美隔阂和意境撕裂,是摆在每个诗人案头的一个巨大的、迫切需要解决的课题。童启松在这首词里对着茫茫太空产生了深沉的家园意识。“温室花园孤独处,更望移居邻邸”,这样的表达正是在中国进入首辆火星车“祝融”号成功降落火星的时代,诗人应该有的立意与思考。在这首词里,已经不完全是语言与语感层面的具体技术操作问题了,而是诗人如何开启自身的时代性,从而获得与所处时代的纽带关系,让写作具有对现实的关照力、表现力与驾驭力的大问题了。

如此,对童启松作品的集中阅读,就激发了我对童启松式以古写今、以今写今、以古今写自我的一系列可能性写作的持续关注。词,作为传统写作在体例体式比较固化的一种,我依旧把它称之为藕孔。是的,在方寸之间,我们每位词作者作为大有威力、欲摘取日月为耳珰的阿修罗,既面临着运用古典语言处理现实题材的束缚、也面临着运用老式风格(比如高古、雄浑、沉郁等)处理现代观念现代审美的束缚。简言之,藕孔中的阿修罗,除了与狭小藕孔的对抗,更有与自身的对抗,他必须完成自身的现代转型。在此,希望童启松施展全部绝活、快速蜕变,给汉语一个更大的惊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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