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在万物间。万物之美,姿态万千。有一种冰柔之美,冰清玉洁,玉柔花软,令人惊叹。
雪花纷飞的冬日,有老友自西南山中来。朋友们围坐在红泥小火炉旁,小酌团聚。酒酣耳热之际,望着窗外白茫茫一片天地,有人怀想百果飘香的季节。山中老友忙从身后角落里,拎出一袋鲜亮亮的桃子,盛在白莹莹的瓷盘中端上桌来,霎时惊艳了大家的目光。水灵灵,粉嫩嫩,鲜如仙桃。那是重山峻岭中的村民,在初冬时节,采摘于风雪中的蜜桃,叫冬雪蜜。早些年产量少,稀罕,视若仙物。果肉冰爽脆甜,汁浓如蜜水。远远地看它们,立在瓷盘中,红头粉面,莲花小步,轻甩水袖,如京戏中的名旦“小桃红”,嘤嘤呀呀,婉转于戏台之上。
吃一口,脆甜如冰糖,满嘴桃花香,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冬雪蜜桃,也叫映霜红。迎雪映霜而红的蜜桃,让人惊为天上蟠桃园中的仙桃下凡。“冬雪蜜桃甜,料峭风雪间。深红爱浅红,冰脆不一般”。
冰封一种美,有季节的造化,有时空的穿越,也有匠心的独运。
见过一块远古的琥珀,静卧在博物馆的玻璃橱窗里。
近前细看,那块琥珀在灯光照射下,通体透亮,熠熠闪光。一只远古的小虫,眉眼挑动,四肢伸展,纤毫毕现,栩栩如生。特别是那双幽深的眼睛,深遂空灵,似乎依然在烁烁转动。我与它深情对视,一眼千年,恍惚间回到了当初的情境:那只无名小虫,在一个阳光明媚的早晨,饱吸了草尖上的甘露,又临溪照水,梳洗打扮一番。而后高高立在一棵老松树下的山石上,鼓噪而鸣,唱一曲小调儿,兴至高处,欲展翅高飞,未曾料到,恰在此时,一滴黏稠的松脂,凝结如珠,凌空坠落,将它绝美的舞姿牢牢罩住,一下子将它禁锢在一滴松露之中。历经千年流转,天地变幻,尘归尘,土归土,繁华落尽时,只有它幸运地重见天日,焕发出当年的风彩。
那种美,凝冻于岁月光影中。冰封于琥珀而不囿于琥珀。翕合着太阳的呼吸,吐纳着月亮的圆缺。今天站在它面前,潜心倾听,仍有清脆的虫鸣,双翅扯裂空气的破帛之音,穿越时空,绵绵不绝而来。
琥珀之美,沉潜,内敛。积蓄力量于大地之中,有朝一日,破土而出,在太阳之下一触迸发,光芒四射,是一种梦幻迷离的意境之美。
博山的琉璃,有世间好物之名。“珍珠玛瑙琉璃翠”。琉璃挥洒的也是一种匠心独运的冰柔之美。
陶窑火炉之中,高温炙烤之下,陶土瓷粉经历了无数次神秘的窑变。匠人们在烈焰之中探手取物,而后飞速地经过一系列繁复的工艺,待冷却至常温,琉璃生成。琉璃之物,千姿百态,流光溢彩。惟妙惟肖的花鸟鱼虫,活灵活现的飞禽走兽,晶莹剔透的葡萄,籽粒饱满的石榴,翠绿的蝈蝈儿飞落在金黄色的南瓜花蕊,五彩的百灵鸟栖息在枝头,斑斓的鸳鸯鸟戏水于湖畔。
琉璃的美,脱胎于烈火,凝滞于冰淬。如从云端一跃而入大海。大热大冷,大开大合。美得纯粹,透彻,干净。
琉璃的冰柔之美,如冰山撞火山,绝处重生,壮烈辉煌,凄美梦幻。
有形的美,在眼前。无形的美,入心间。
冰柔美物,至刚至柔,至坚至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