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雾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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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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细节里的爱

母亲得知我办了住院手续,就立刻赶到了我所在的城市。见到我,她的嘴角挤出一丝微笑,发出哽咽的声音:“昨晚知道这事后,一夜翻来覆去睡不着,恨不得马上飞到你身边。”“我死活都想不明白这种事情会发生在你身上。”她眼中泛着泪,眉间上起了一道锁。听完她的陈词,我的心痛得在滴血。她顿了顿,故作轻松地说:“其实你也不用心里难过,这也算是好事,省的孩子生出来遭罪。”

是的,我只能安慰自己,这是一场美丽的意外。回想那天做四维彩超时,他踢探头的情形,我开心到不知所措。频频幻想生下他后每一个快乐的瞬间,直到噩耗传来——胎儿心脏畸形。辗转多家医院,都是同样的诊断后,我终于从睡梦中醒来,这一切要结束了。对于每天的以泪洗面,每天的惶恐焦灼,每天的茶饭不思来讲,结束貌似是好事。对于一出生就注定的病痛折磨,对于不确定是否能长大,长大后是否能独立生存来讲,终止妊娠,可能是福不是祸。面对残酷的结果,良心的发问,一遍遍自责严重孕吐时,没能战胜呕恶,多吃一口食物,多养一下胎儿。

母亲的到来,将陪伴我经历一场痛苦的抉择和抉择之后的痛苦。

用过药后,我们静静的等待身体生产信号的发出。“胎儿还动吗?”母亲三番五次的追问。我知道她的纠结和心疼。怀了五个多月,一同经历了他五个月的成长变化,突然间的结束犹如晴天霹雳,搁谁头上都不会好受的。我努力掩饰自己的难过和不舍,说“还动,没有之前欢腾了。”母亲非常肯定的语气安慰到:“我当年生你之前也经历过小产,不要想太多,你们有缘无分。”对,假如缘分饱满的话,就是另一种结局了。

医生说这种引产跟顺产流程一样。次日傍晚宫缩就加剧了。平均一分钟一次的疼痛,迫使我紧抓着病床的扶手一动不敢动,母亲紧紧握着我的手,说“疼的严重时,你就咬紧牙,攥紧我的手。”讲真的,如此剧烈的疼痛,咬紧牙也没有一丝缓解。母亲坐在床边讲着她生产时的种种来分散我的注意力。阵痛来时,我不敢说话,数着数对抗折磨,持续30秒,阵痛过去。我才敢轻声答应母亲的问话“娃儿,渴不渴,喝点水吧?”“娃儿,上厕所不,我扶你去。”以前每当看见孕妇生产的视频,都紧张害怕到快要晕厥。而这次,似乎忘记了的恐惧。大概是疼痛代替了它吧。后来我细想,能让我心安不惧的,不是疼痛,是有母亲在。

从来没有想到是这样一种结局,也从来不曾知晓生产痛是这样一种感觉。

漫长的阵痛,漫长的黑夜,漫长的经历。

半夜十二点,医生来查房,问怎么样了,我说很疼,阵痛平均一分钟一次,持续30秒。医生说要疼到无法忍受才可以进产房。实际上我已经快忍不住了。母亲说:“她很疼,有没有办法缓解?”“有,可以用镇痛泵,但是那也有条件,宫口至少开三指才能用。”“不过,生孩子就是这样,必须要经历这个过程,实在忍不了时喊我。”此刻的病房热闹的跟菜市场一样,新生儿的哭声、新入院病人的说话声、护士输液与病人沟通声音……不绝于耳。“妈,你把陪护椅打开躺会吧,年龄增长的人,熬一夜,会受不了的!”“那怎么会睡得着,你一刻不生,我就一刻不能停止担心。”平素经常哭诉夜间尿频的母亲,坐在我枕边一刻也没有离开过。她一会儿默默我的额头,一会儿握紧我的手,一会儿提醒我咬紧牙关,一会儿总结她当年生我们姊妹时的经验。

度秒如年,一个小时仿佛几十个世纪,满满的煎熬。如肌肉撕裂,如神经切断的疼痛,这辈子恐怕都忘不了。大概忍到凌晨1点,我对母亲说:“妈,我忍不了了。”“娃儿,忍不了就喊出来!”母亲鼓励我坚持住,吩咐老公喊来医生。医生说要去监护室躺在检查床上,检查宫口开放情况。忍着疼痛检查完,宫口开放竟然连一指都不到。母亲慌了,“她已经快疼一夜了。”“没办法啊,姨,你知道,生孩子就是这样,头胎慢。”“给她止痛吧?”“止痛会拉长产程,有可能明天早上都生不出来。”“重点的是宫口要到三指。”母亲定了定神,像个老道的产婆说“娃儿,你不疼时,就下床活动,活动会加快生产。”

不疼的时候,母亲就把我扶下床,让我双手抱着她的脖子,做拉伸动作,或者背对背反着背我,或者把我的手放在床头的拦挡上让我做下蹲动作。活动的累了,疼的紧了,她就默默抱着我,把额头贴到我的额头上。我努力想象被她抱紧时的模样,一定像一只小猫蜷缩在怀里等待暴风雨的来临。

母亲的多识,母亲的陪伴终于让我在凌晨2点,宫口开到了一指。尽管如此,这种情况使用镇痛泵还远远不能。阵痛仍旧像追赶猎物的猛兽,毫无底线的加快、加剧。我终于无法顾及对面即将办理住院行刨宫产女人的睡眠,疼到呻吟,疼到大叫。“妈,我不想活了,我疼。”隐约中听见母亲带着哭腔说“娃儿,我知道,疼的很,你就大叫吧。”大叫的频率越来越高,疲惫、干渴、剧痛,使得我无法像正常人一样。母亲依然坐在床头抱着我,在我嘶吼时说“快了,快了,娃儿,妈妈在这儿。”

不知道僵持多久,大约凌晨6点,我哭喊的声音,无法忍受的疼痛,再次把医生召唤来,检查过后就嘱咐老公去推轮椅,进产房。我清楚的记得那一刻,疼到在床上打滚,在轮椅上下滑。进产房后,我不知道自己在产床翻滚了多久,歇斯底里的哭喊了多久,羊膜破裂、孩子出来……一幕一幕像电影一样推向高潮,落下帷幕。

回病房后,母亲长长舒了一口气说,昨天晚上一直在祷告,祈求老天爷保佑你平安。能平安从产房出来是祈祷起了作用。她认真看了看从鬼门关转一圈回来的我,憔悴的脸上露出了微笑。帮我换上宽松的睡衣,铺上护理垫后,开始喂我喝面汤。已经进入而立之年的我,突然拥有这样的待遇,着实有些难为情。母亲看透我的心思,“这有啥,哪个坐月子的人不需要照顾?”“你现在刚生完,身子虚,不能久坐,不能受寒,不能劳累,不能过早活动。”于此,我想起一句话“父母之爱子,则为之计深远”。

有一次聊天,老公对我说,当时进产房后,母亲欲进去陪产,被医生劝阻了。站在门外清晰的听着我的嘶吼哀嚎,母亲忍不住失声痛哭。准确来讲,那一刻如同在割她身上的肉。他从来没见过大人如此嚎啕流泪,便搂住母亲的肩膀,轻轻拍了拍。母亲叮嘱他要一辈子对我好,失去孩子的女人太脆弱。我想她一定替她的女儿感到惋惜,一定怜悯她女儿的遭遇,一定心疼她女儿的坚持和挣扎……

住院的日子里,我彻底退化成了小婴孩,喂饭、穿衣服、穿袜子、穿鞋、入厕、换卫生巾、洗脸、洗脚,包括起床和躺下,她都会抱着我的头背把我扶起或者把我放下……母亲凡事亲力亲为,怕老公照顾的不到位,怕我落下月子病。日子回归平静,一天早饭后,母亲带着恐惧的神情说“娃儿,我跟你说个事。”冷不丁冒出这句话,我有一种不祥的预感。“咋了,妈,你快说吧,别卖关子,捉急人。”她撩开衣服,背过身去说,“你看看我背上有问题没?”我看见靠近右侧肩胛骨的地方有一片红。“咋回事,妈?”她带着颤音说:“昨天晚上上卫生间时晕倒了,背部磕在了冲水的脚踏上。”“半天才醒来,发现自己躺在厕所里,全身麻木,喊不出声,当时吓坏了。”“我想我不能倒,我倒下了,我闺女谁照顾?”我的眼泪在打转,能想象出当时那种场景,四周静寂,空无一人,一个晕倒后苏醒的人显得多么无助害怕。

“天哪,你也吓死我了,妈。”“你这是咋回事,刚好也住院查查吧。”老公说可能是短暂脑缺血发作。“不用住院,我现在好好的,没什么不舒服。”“你以后上厕所,不要一个人去,喊上我。”“没事,小事一桩,我只是跟你说说缓解一下紧张情绪。”母亲依旧忙上忙下帮我端茶倒水,喂饭喂药,喊护士换液体、拔针等等。而我内心满是愧疚、亏欠。照顾病人是非常艰难的差事。白天不停的输液,晚上嘈杂的病房环境,无法安稳入眠。加上母亲年龄增长、长时间熬夜,发生这种事情便顺理成章。我和老公商量着,白天由她照顾我,晚上送她回家休息。倔强的母亲,听说我们的安排后,死活不肯离开病房半步。生气的说:“我就是来照顾你的,我不回去。”

不是住院患者,远不知时间有多么难熬。经过四天的艰难抗争。总算可以出院了。我们也可以理直气壮劝母亲回去休息了。不料母亲暴跳如雷“月子才几天,一天要吃六顿饭,平均每4个小时做一次饭,我伺候到你身体慢慢恢复一些了、长胖一些了再走。”于是少食多餐,每天腹中饱饱的时候来了。

每当我睡梦正酣时,总会被母亲叫醒。“娃儿,起来吃饭,吃一口再睡。”“妈,不饿,不想吃。”“得吃,不吃怎么养身体,快点啊。”母亲像个超人,一整天都在买菜,洗菜,做饭,洗碗,拖地中度过,从不说困顿劳累。在母亲的悉心照料下,我恢复了大部分元气。“妈,你回家吧,回家歇歇。”“不行,除非有人来照顾你。”无奈,老公把婆婆请了过来。“妈,你回去吧,我给你约车了?”“别约,我再住两天,等你婆婆照顾你上手后再走。”两天里,我时常听见她跟婆婆说我的喜好、习惯,说米面油盐在哪里放,炒肉怎么炒出来鲜嫩,别忘了一天做6顿饭。正餐怎么做,中间加餐怎么做,做多少。

母亲终于回老家了,晚上终于可以睡一个完整的觉了。半个月的贴心照料,我的确长胖了不少。临走他还不忘叮嘱婆婆,中间加餐时,她不饿你也要做饭,慢慢把胃撑大,把身体养壮。婆婆照顾的十几天里,有时会因为睡过了头,做饭不及时。有时会因为错过了时间,每天做五顿饭。尽管我没说什么,她也会觉得没有按母亲交待的去做略带悔意。母亲不在场的那段时间,我常常做对比,婆婆只是按照我的需求,尽到婆婆的义务。母亲不仅会按我的需求,还会加上她的远见、疼惜把满溢的爱,一股脑儿呈现出来,都给我。

尽管对比毫无意义,但母亲的形象在脑海中越来越高大。曾经以为她敦促我多休息、多吃饭是啰里啰嗦,曾经以为远程跑来照顾我是小题大做,曾经以为她训斥我少看手机电脑是多管闲事……这么多偏见和不解在经历生产之后全部改观。开始理解母亲生育我时的不易和艰辛,明白她的言语举动里的用心良苦,体会到她千叮万嘱背后的深意。

幡然醒悟,母亲是我生命的由来,是我烦恼忧愁时的臂膀,是我经历苦难时的垫脚石;是我存活的氧气,是幽暗里的一束光,是迷茫中的一处坐标。尽管她的爱如此朴实、如此普通,如此细微,可我不想抗拒,我需要,永远需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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