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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尔迪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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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9/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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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站

天色逐渐昏暗,夜色刚刚降临。

拉开车窗的帘子向外望去,夏夜里的西安站伫立在黄色灯影里。

一列进京的绿皮车。

车厢里声音嘈杂,列车员拿了牌子来换票,对面的铺位还空着。

开车以后,我去洗漱间回来时,对面的铺上已坐了一位女性旅客。浅花衬衫,灰色半裙,身材微微富态,面部轮廓在灯影下有些模糊。我放下水杯,斜靠在被褥上,准备看看带来的书,却感觉到对面铺位上的女人一直看着我。

列车驶过一个小站,没有停车。

“怎么不认识我了吗?”

对面的女人在给我打招呼,声音带着熟悉的京味儿。

我愕然片刻。

仔细看她,似乎有些熟悉,猛一下却又想不出她是谁。

世纪之交的那几年,正是市场萧条的时期,我独自一人漂在全国各地,当过老师下过海,做过记者也当过办公室主任,现在经营着一家不大不小的公司,由于工作的原因,经常往返于北京上海之间,在车上有时也能遇到熟人……

虽说此时有些想不起来女人的身份,但是能主动打起招呼来,想必有过交集,便只客套回道句:“好久不见!车里灯暗,刚才没认出来。”起身,伸手轻轻地握了一下。“你还是很年轻漂亮!”为掩饰记忆上的尴尬,我赶快连夸带问。

“哪里还年轻勒,转眼我们都是中年人了,毕业之后听说你去了深圳?”

我不想多解释,礼貌回应点了点头,但是知晓了她的身份,我的大学同学,我曾经最肆意的那段日子。“你呢?后来...怎么样了?”

“毕业之后,听着家里安排跟着爱人来了西安,今年我女儿考回了北京的大学,说着不想回家,我去给她送些换季的衣服,顺便看看我爸妈。”声音平淡地诉说着,但是似乎有掺杂了写莫名的情绪。“你也回京?”

“嗯。”我模糊地回答着。

列车停靠洛阳。

上下车的人不多。值班人员手提信号灯,在站台上来回踱步,等待发车,身后的影子忽短忽长。

下一站该是新乡了。

“你家那一口子是做什么的?”看着在月台上来回踱步的值班员的身影,我换了个话题。

沉默了半晌。

她看看我,起身去倒了一杯开水,再用行动回应了我这个不合时宜的问题。

车厢里逐渐安静下来,绿皮车轮敲击轨道节茬的“咔咔”声,显得越来越有节奏,越来越清晰……

在良久的沉默后,我再次换了一个话题,主动聊起了大学生活。

为了不打扰别人,我们坐在车厢的走道上,看着窗外驶过的风景。窗外倒映了过往日子的......

我们那时的生活很简单,三点一线,即教室、食堂和宿舍。

那时记得下课后行动最快的是去食堂,去晚了好菜就没有了。食堂的饭桌是方型的,两个饭桌可以凑一个乒乓球台。六七个学生围着一个方形饭桌站着吃。饭菜主食是馒头、面条,蔬菜以萝卜、白菜、土豆、红薯为主,偶尔有肉,偶尔有米饭。

我们回想着谁谁谁考试作弊,谁谁谁暗恋着某某某,那些经历不知真假,也无从考证。

聊着聊着,夜色渐晚,女人回了包厢,我继续看着窗外。

看着窗外掠过的村庄,墨色的天空毫不犹豫地掩埋了白天的沧桑,犹如我何尝不是在人生中不断挣扎着。

声音在耳边,但是没进心里。只是列车经过了的一个个村庄,提起了大学,就必不可少想起奋战大学的时光,无法入睡的思绪也把我带回到了那个村,那个村应该已经大变样了……只是我一直没敢回去看看。

在那个“革命不是请客吃饭”的年代里,一群群刚刚中学毕业、平均只有十几岁的男女学生,带着混沌的理想和激情,走进被称为“广阔天地”的农村,与农民同吃、同住、同劳动,体验了艰难困苦的乡村生活,经受了人生最初阶段的磨砺。那种炼狱般的感受,应该是所有下乡青年们终生难忘的。

当年轮到我插队的时候,已经做好了离乡背井的准备,铺盖卷、大饼可着劲的由着母亲拾捯着。但是让我们没想到我被分配到了京郊,距离我家学院胡同80公里外的密云。

上车之前,我们每人胸前佩戴上光荣的大红花,在校领导一大通“广阔天地大有作为,誓做新一代有理想有抱负的知识青年”的鼓励下和亲人们道别。

然后就离开市区。

我们学校插队的地方在密云县高岭乡,过了县城后,有好长一段时间是行驶在水库边上的,右边是山上的青松翠柏,左边是水库里的碧波荡漾。我们中的绝大部分都没见过大海,眼前的水库大得超出我们的想象。

大概那个时候的心境仍然沉浸在慷慨激昂的口号中,完全没想过后来我的人生天翻地覆的改变。

又行进了一个小时,我到了眼前的公社林业队。

按惯例村长寒暄问候了几句,夸奖了我们年轻蓬勃的朝气,然后由各村派拖拉机把我们接到住所。

到我们村的新青年一共20来号人,12个男生,8个女生。到公社后,村里指派一位和蔼的农村大爷作为队长领我们来到我们的宿舍。在走到宿舍的路上,队长嘴上说着:“你们可别新鲜两天就开始烦我们农村了。”我们那时候还不解。

因为完全不同的生活环境让我们乐此不彼地分享着,体验着。

走了估摸一根烟的功夫,眼前出现了一排瓦房。右边三间是男生宿舍,左边两间是女生宿舍。房前还有一个大院子。

这是我们长这么大,第一次住在集体宿舍里,那种新鲜感维持了“不长”的一段时间。

绿皮火车摇曳在夜空中,窗外的风景一帧一帧的,盯着窗外闪过的村镇,又让我两眼放空信马由缰的放飞思绪。

新鲜感没有抵过劳作的辛苦。

我们的确不久后就体会到了下乡的艰难。

公社的工作繁琐,我们跟着当地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一整天弯着腰,头都舍不得抬。

中午休息时候,就与老乡一起坐在麦秸堆上,吃着大蒜泥鸡蛋夹馍。体力消耗多,胃口虽好,也吃的不那么香。

到了夜晚,忙碌了一天的山村,就回归了原始的漆黑与宁静。

直到这时,我伫立在宿舍门口,面朝天脚踏地,才发现这里没有了城里的嘈杂,不见了都市红砖白瓦的楼房,这里的天,是那样的干净,甚至干净得有些无奈;山,是那样的安宁,以致嗅不到一丝风捎带而来的乡野草味。

彼时,家家户户用电拮据,每晚只借着那一点光亮,在角落里轮流看看书,或者写写信。艰苦磨砺让冬天的到来,显得更加的困苦。贫穷、饥饿、寒冷。

某天,在劳作收尾的回乡路上,突然雨雪交加,空场上没有避雨处,我们拼力地跑着,我的衣服全湿透了,紧贴着身子,俗话说“上山容易、下山难”,在看不见山的羊肠小路上,我们为了紧急避险,只好到附近的一户村民家避雨。“大叔,不好意思打扰了,能不能在你家这屋檐下躲躲。”

“害,这说的啥话,来来来,进屋坐。柳儿,倒点热水......”

那是我第一次见到刘柳。

在这村民家喝了几杯热水后,风雪小了些,我们便启程回了公社。

走到公社门口,看见门缝里往外面淌水,觉得奇怪,赶紧开门想看个究竟是怎么回事,不料门特别难推开。原是宿舍地势高,门缝排水慢,因此房内水位上涨,快漫上炕了。我们赶紧把两扇门卸下,水很快排出,但到门槛一般高时,水排不出来了。除了在床上的东西,生活用品全浸泡在水不算,还成了泥疙瘩。

我们拿脸盆往院子里曳的倒水,水位低了,就拿碗舀到洗脸盆里,再往院子里倒水。

虽然勉强没让房子塌陷,只是那次水淹住房后,那股子霉味,和因为潮湿惹来的蚊虫,闹心了许久。

大概,那也我来密云之后,第一次这么想念在父母身边的日子。

好在生活艰苦,仍然苦中有乐。

那时村里的生活十分枯燥,几乎没有娱乐活动。还是一个同志带着我们偷偷去了邻村看了流动露天电影《平原游击队》。当然大家除了看电影外还带了些其他目的。五陵年少,书生意气,谁人不爱那人间红尘污秽。我们队里相互消化了一批,只是僧多粥少,总能衍生出很多让人扼腕叹息或啼笑皆非的故事来。

有一天,大队上安排我们去看展览。车上都是年轻人,很拥挤。突然一个急刹,我朝前一扑,不知道是谁好心一把拉住我的手,我才没有狼狈摔倒。站稳之后,我正想要朝后道谢,正是那日分别的刘家老乡的女儿,刘柳。那日风雪大,狼狈的迷了眼,如今才正视看了看她的样貌。

十七、八的年纪,个子不高,但长得还很匀称,一笑一颦,也蛮讨喜的。尽管刘柳家里不富裕,但会常常去公社供销社,甚至去县城买衣服穿。只要她一穿上新衣,队里一起干活的其他女孩都会很羡慕,评头论脚的。她的频繁亮相,也吸引了队里各个男青年目光。有时干活休息时,男青年也多爱与她辩嘴打闹。

晚上我们男青年在炕上睡觉前唠嗑也常常会谈及她。

一谈到刘柳,整个男宿舍就亢奋起来,已经入睡的,干脆不睡了,七嘴八舌地议论。

那时候我不懂当时我有没有萌生出“爱情”这个词,下乡的青年其实往往是那些没有资格去兵团的,我家几代人都扣上了知识分子的成分,为了洗去这层枷锁,我爱党、爱国、爱领袖,但是没有爱过女人。我担心被扣上”生活作风问题“的不好帽子,所以我不像同志们那样高谈阔论,只是默默的在夜里产生一些丑陋不堪的心思。

不过次日,清晨醒来,我还是像被输入指令般接受磨练。

那是我到密云的第一年秋天。

那年我们和村民一起参加了抢收,我再一次和刘柳分到了一组。

我本身有心体谅女孩子体弱,但是她似乎比我还要强硬上几分。

红扑扑的脸蛋上带着几分倔气。

休息时,她那扑闪扑闪的大眼睛好像总能看破我的内心,总会想着方儿让我开心,让我能够尽量尽早适应农村生活。

我们的距离慢慢近了一步、又一步、又一步。

但是,计划还是赶不上变化。

在我插队后的一年之后,和我同样插队的红武和我商量,问我要不要和他一起走走他叔叔的关系,调回到西城。

犹豫了几天后,刘柳约我到山顶上树底下见面。

远远就能看到刘柳围着大树不断转圈圈。

“你这是要把这大树下的泥巴给踩实了。”

柳儿的大眼睛直愣愣地看着我。

“你要回家了吗?”刘柳突然问道。

“我拒绝了红武的建议,我现在不想走。而且等插队结束,就算要走我也要带你走!”刘柳扑到我身上大哭起来。

月光下,刘柳白净的脸上浮现出两抹酡红,双唇泛着粉粉的水色,我心痒难耐,但最终还是理智压住了情欲。

自那天起,我和刘柳的感情更深了一步。

公社里也有人开始拿我打趣了起来。

向红就是其中一个。

她和我室友向东是龙凤胎。

她也曾经和我表白过,但是我拒绝了。

她知道我抛弃了她选择了一个农村妇女后,就曾经说过:“有酒窝的人桃花多,感情路上波折多。”

但他们所有人的不看好,反而让我更加坚信选择刘柳,是我最艰难时刻的那道光。

只是当阴霾密布时,微小的光似乎也不足以支撑我。

恢复已经沉疴了十余年的高考制度,给了许多人改变命运的机会。

时代总是赋予个人责任,也赋予了改变他们的力量。

当我听到恢复高考的消息,我不敢相信是真的,只是举着报纸的手微微颤抖着。

“你去报名吧。”简单的四个字胜过了太多千言万语,我知道刘柳其实是不情愿我去参加考试的,但感受着我的兴奋,她把阻拦的话咽到了肚子里。

“要不要去考试?”

“考上了选什么学校?”

“考不上我又该怎么办?”

可能当时只有我知道,想要改变命运的喜悦压过了刘柳的存在。

我知道自己忽略了什么,但是当时没有细想。

没过几日,刘柳拿着向村里先生借到的教材来找我,“我也不知道你要复习什么样子的书,就先去找了张先生借了几本,他说这是最新的教材,你看对你有没有用......没事的,不管你决不决定去高考,我都陪着你。”听着刘柳局促的声音,我想到了我曾经忽视的是什么,是刘柳的爱。

和我同一宿舍的其他几个室友也让家里运作了一番,决定回去,这让我坚定的要回到城市的广阔天空中。

只是天人交织的思索背后,在某个夜晚,我还是给家里打了电话。

我要考大学。

我更要考上大学。

然后就回来娶刘柳。这是我活了18岁第一次承诺某件事。

几天后,我得到了家里的回信,家里联系上了一个大官,通过一些运作,我减轻了一些劳作,拥有了更多的时间复习。

从得到恢复高考的消息到走入考场,仅有不到3个月的时间。那3个月里,我废寝忘食,每天都学到凌晨一两点,为自己的命运去争取转机,为实现梦想奋力一搏。

这段经历是我珍贵的记忆,至今仍时常出现在我的梦中。

当时村里的老师和我的水平差不多,教材也不全。

所以我每次都要走很久的路去密云城区借书复习。1977年12月6号,我回了户籍所在地。

1977年年12月7号,穿着刘柳为我做的新棉衣,我信心满满地走进了考场。

大概一个多月后,我拿到了分数,230分。

成绩不够,再加上第一年没有往年数据参考,我志愿报的有些高,眼看着身边的人陆续收到了录取通知书,我却在煎熬中等待着补录的机会。

可是我还是失败了。

1978年2月,我在密云送别了回来收拾行李准备入学的同志,看着他们的背影,我心虚且无助。

刘柳安慰我道:“没事的,今年还可以接着考的...”

看着老旧过时的教材,宿舍内简陋的桌椅。“能不能让我安静下...”

刘柳默默地离开了。

我把自己关在屋子里几天后,我再次给家里去了电话。

我不能在这里复习,我要回西城。

家里再次为我走了门路,我知道我这一次次决定让父母有多为难,只是我真的不想在困在这一方山村中,我选择了提前结束下乡生涯。

我食言了之前对刘柳的承诺,永别了生活了一年的密云,也暂别了我乘警认为是挚爱的女人。

为了迎接7月第二次全国高考,回家后的时间,我可以说无时无刻都在全力复习当中。

报志愿时,我的目标很明确,必须考上大学。

在不知不觉中,我也没意识到,自己是不是忘记了某些人和事。

当时,图书馆是我最喜欢的地方,为了准备考试,除了上课以外,我很多时间都这里泡着,时间长了也形成了一种默契。

而旁边那个座位也有了一个默契的人,她叫王微微。王微微长得很漂亮,高高的个子,苗条的身材,鸭蛋脸上长着一双温柔美丽的眼睛很是迷人,温和有点腼腆的性格连说话和笑都是柔声柔气的。她的自身家庭条件也非常好,在当时是绝对的“根红苗正”。

有时候,我早晨起得晚,差一点就没赶上图书馆开门的时间。

每逢此时她都帮我占个座位。我们邻座学习到中午,一起去食堂吃午餐,跟着又做功课到下午。图书馆关门时一起出来,说声「明天见」,便各走各的路回家。

她静静地坐在那儿,好像就有无穷的魅力。

随着了解的加深,我们不光探讨起了题目,更有了说不尽的话题。

薇薇很喜欢折纸,会把笔记和公式折成星星放在笔袋里,也有时候是我们俩说过的话,和摘抄的名人名言。

“你不觉得有时候把之前的回忆抽取出来,很浪漫吗?”

“看着星星折纸上的痕迹,是不是就像我们的曾经,都会留下印迹……”

是啊,所有的曾经都会有印记的。

1978年7月,我和王薇薇都参加了高考。

这次我接到了北京师范大学的录取通知书。一张小纸片改变了我的命运。

它宣布着那些愚昧的昨天正式结束。

在拿到通知书后,我忽的想到了刘柳。

到了公共电话亭,我是不由自主地先讲电话转接到了王薇薇家中,在确认她也考上了大学之后,思索半分,讲电话转接到了公社中。

公社里仍然插队的同志,想要去邻村帮我叫刘柳,在等待的时候,我看了看周围,和后面等待的人,我不确定我当时是什么心态,我赶忙挂下了电话。

我甚至没想过电话那头分奔过来的刘柳,在没听到我声音的时候到底是什么样的心情。

“各位旅客,列车即将到达邯郸车站,请在邯郸车站下车的旅客准备好自己的行李下车。”邯郸到了,把我的思绪拉回到了眼前的女人身上。也许是夜晚的旅途太累,她的眼睛下有了青影。

叽叽喳喳地吵闹声,看着眼前这些朝气蓬勃的男男女女们,感叹时间的飞逝和无情。

1978年秋天,我正式入学北京师范大学。

自从上次电话挂断之后,我犹豫了几日,还是拨通了公社的电话,这次同志给我留了一个胡家村的号码。我记得胡家村,就在刘家的旁边,几步之遥。我拨通了那个电话,对面男人声音响起,有些熟悉,“帮我叫一下刘柳,方便吗?”

对面沉默了片刻:“好”。

这次刘柳接的很快。

声音还带着几分气喘吁吁。

除了相互问好之外,刘柳兴奋地为我讲着村里庄稼的收成,只是这些事情已经离我有些遥远,我敷衍着迎合着。

久而久之,电话那头、这头都换上了沉默。

我用的是学校的电话,手里转着电话线的功夫,看到了王薇薇拉着同学从我面前走了过去。

这段日子王微微……却好像在我的内心破土而出的种子,开始扎根在我的心上。

我装这信号不好,挂断了电话,只是在想要追上王薇薇的时候,又不由地看向了电话的方向。

黑色的电话线在我缠绕下,交错、凌乱。

我不能辜负刘柳,这是我曾经最重要的决定。

在周末回家之后,我和父母坦白了刘柳的关系,在我的意料之中,家里不同意我找一个农村女人处对象。

母亲说:“你考虑过现实吗?你是一个大学生,毕业以后你会有一个很好很体面的工作,而那个农村女人....她不能给你带来工作上的帮助,还会让我们家成为院里的笑话,你有考虑过我和你爸爸的感受吗?”

后来,母亲又和我单独谈了一次,她告诉我这邪念父亲身体愈发不好,家里以后都要靠我。如今我好不容易考上大学,自然要选择门当户对的婚姻去再次改变我的人生。

而刘柳从不应该在我的选择之中。

看到母亲头上增添的丝丝白发,我只好不再说话,答应想想。

自那之后,我很少再打电话给刘柳,就算打了也只剩下敷衍。

“你过得怎么样?”

“还行。”

“你学习累不累?”

“课是挺多的。”

“村里的李大爷前儿还和我们说起你,你记得吗?就是村口边上的第五户,常常坐在门口抽烟的那个大爷……”

“到时间了,我下次再给你打。”

短短的一年一晃就结束了,我和刘柳也没见过一次,每次我留下的都是那团不停交缠的电话线。

我矛盾着,一方面因为责任,另一方面我又明白家里的情况确实很需要我。我无法再自私地让母亲一人担负着家里的重担,我像是一只鸵鸟,用蜷缩来维持着我的体面。

但是大二的冬天,我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刘柳进京了,她来到了北京。当时陪她一起来的还有胡胜利。胡家村接电话的那个男人。他们两个人在北京师范大学四处打听,终于找到了我的宿舍,胡胜利进去找我,刘柳在外面的小亭子里等着。

当时我没在宿舍里,而是和王薇薇一起去了食堂。

我们两个人从没有挑明关系,只是似乎周围人都默认了一切。

隔着树丛,我隐约看到了远处熟悉的身影,只是想要再近一步的适合,一块糖塞进我嘴里。我茫然不知所措地呆在了原地。

胡胜利在宿舍没找着我,出了宿舍楼和我撞了个正着,他走到树丛深处,拉住了那个熟悉的身影走到了我的面前。

“他们是谁?”王微微问道。

“他们……他们是我插队适合结交的朋友……”

刘柳抬起头直勾勾地看着我,脸色煞白。

“这样啊,那你们来一趟够远的,之前来过城里吗?要不咱们带他们玩两天?”王微微兴奋地不停说着,激动的时候还握住了刘柳的手,刘柳抽了回来。王微微也不介意,接着说:“哦对了,你要赶作业吧?你的朋友交给我了,我们回来的时候给你带你最爱吃的焦圈儿。”说完还在我脸上酒窝处杵了一下。

刘柳看后,脸色大变,转身就跑。胡胜利看了看我俩,没有多言,赶紧追了出去。

我也想追,却被王微微拉住了。

我想要掰开王微微的手,可是王微微却不肯松手。

“你真的要和她走吗?那个农村女人?”

我有点蒙了,王薇薇显然早就猜出了刘柳与我的关系。

等我清醒过来,刘柳早已经不知所踪。

我追到汽车站,疯狂地叫着刘柳的名字,胡胜利看见了我,一拳狠狠地打在我的脸上,随后就追着刘柳上了即将离开的客车。

在以后的日子里,我一直没有再和她联系过,也没有打听过她的任何消息。因为,我不想再对她的生活带来任何干扰,希望她能够过一个安稳祥和的好生活。

列车员走进车厢,放下走廊一侧的窗帘。

熄灯了。车厢里暗淡得看不清人脸,只有靠近地板有一点黄荧荧的亮,是走廊灯的光。列车进入夜间行车。车厢里的人大多睡下了,有的还打起了呼噜,忽快忽慢,忽高忽低。

我回到了车厢,躺在了下铺,从兜里掏出了车票。

其实当时如果我多跑上两分钟,我本身可以追上那辆客车的。

不久后,胡胜利又来学校来找我,和我说了刘柳的事。

刘柳回到家后的日子其实并不好过。父母知道她对我念念不忘,但是村里人的提亲又让父亲不敢流露出一点不愿意的意思,父母只好求着刘柳把这婚事答应下来,刘柳却认了死理,就是不肯相亲。

胡胜利其实是想问问我如今的意思,但是看了看站在远处的王薇薇,他了解了。

我把身上的钱都给了胡胜利,拜托他带给刘柳,尽管不多,但是也算……也算是我的一点补偿吧。

补偿那一年多的倾心,还是未来几十年的苦难。

后来,我的校园生活恢复了平静。王微微明白我的内心平静下的波澜,我们之间好像就是有种默契,不言语却知对方的心思。

恬静的校园中,路边上野花野蛮盛开着,花草丛中,有一朵洁白无瑕的百合花,在微风中摇曳着。两只翎着羽毛的俏丽小鸟,跳来跳去互相追逐,一副多么美丽的校园恋情画面!

星空下一对校园恋人依偎着,当男生拥抱着女生颤抖的身躯,柔软的胡须接触到女生嘴唇,温柔地吻她,她那温润的香舌轻轻地搅动在他的唇际,触动着他的舌尖,温暖、甜蜜,美妙的吻感觉沁入心脾。

制热而又疯狂的爱情在这一刻得以释放,心灵逐渐进行着原始的碰撞。苦涩枯糙的校园生活有了爱情的甘露浇灌,变得滋润起来,生活似乎又有了奔头。王微微用那热烈而又轻柔的身体将我牢牢困在她的身边。有了她,我才真正体验到灵肉相融的激情燃烧。

时间转眼即逝,就到了毕业的时候了。

毕业之后,家里给我走了门路,进了部队当了后门兵,听上去很体面,也算是一路绿灯,在他人眼里的前途无量。

而王微微则去当了老师,工作的繁忙,也让我们两个渐行渐远。

就在我以为我和薇薇能够结婚的时候,生活又给我开了一个玩笑。

一位被父亲亲切呼唤“于政委”的人上了门。他来的目的也很明确,想让我和他的女儿萱萱相亲。

也是在这时候我才知道,于政委就是当年帮我提前运作回京的干部。

如今橄榄枝伸到我这里了,我不接。就意味着看不上他女儿。

得罪了他,不仅以后升职无望,还可能会被举报当年提前结束插队的事。

“哎呀,这我家的儿子也不知道能不能配上您千金呢……”我的父亲倒是格外的兴奋,也是在这件事之后,我才知道原来于政委的出现避免了父亲下岗的风险。

我的内心焦虑不已,却又隐隐有了期待。

我承认我再次拥有了改变命运的机会。

但是也意味着要抛弃薇薇。

王薇薇是第二个刘柳。

而我....也似乎不再是从前的我。

再父亲一次车催促下,我和薇薇正式分手了,不久后,结实了于萱萱。

她不仅是于政委的女儿,还是当年高考女状元,毕业后电视台从事新闻报道工作。

于萱萱漂亮,工作体面,会打扮情商也高,带着几分洋气。可以说除了有点骄纵,没有别的缺点。

于是在双方家里的支持下,我和于萱萱很快就结了婚。

婚后,我和妻子算是相敬相爱,但是生活过得平淡且乏味。由于各自工作的原因,我和她不常见面。

有时候面对家里空落落的样子,让我不禁怀疑自己是不是真的成了家。看着同事那些恩爱的小两口,我也有那么一丝丝盼望可以有一个和自己惺惺相惜爱人。

然而我的婚姻生活却远不如工作顺利。也许他人眼里我是有多么风光,人后的我就有多辛酸。最初原以为妻子只是有点骄纵,但是家庭的优越,工作的体面,将她捧得太高。

虽说是我娶了她,但我更像是一个上门女婿。因为我没有底气。

婚后的房子是于政委的福利分房,与于政委和妻子的家离得很近。她们疼女儿,嘴上说着是想给我们创造二人世界,实际上也是怕我妈对于萱萱有刁难。

于家虽然有保姆,但保姆不住家,晚上的些家务活,必然是轮到我头上的。不过这都是小事。谁让我的人生本就是被岳父安排的,读书、工作、娶妻以及未来的生子,眼下倒是没提孩子跟谁姓这个问题。

只是,我也有偶尔崩溃的时候,最让我受不了的是于萱萱的那条狗,她把那条狗当孩子一样呵护,而我跟我的爸妈就连条狗都不如。

有一次母亲上门,特意给我送来自制的酱牛肉。哪知酱牛肉刚掏出来,被狗叼走一块,母亲“哎,哎”两声着急地去拍狗,想让狗把牛肉吐出来。

于萱萱本来在吃水果,见状猛地跑过去将母亲推到一边,指着母亲气急败坏起来:“你拍什么!不就是一块酱牛肉吗?我们家还缺口吃的?你知道我们家狗每天吃的是什么吗?狗吃你们家的肉是看得起你!”

母亲像被吓懵了,连腿被撞青了都没喊疼,还敢忙解释道:“萱萱,就是太咸了,我不是舍不得。”

我看着母亲低三下四的模样,有些被气得失去了理智,抬手就要招呼。

“怎么,你还要打我? 你打啊!打啊!打完咱们就离婚!”

我举到半空的手硬生生地停住了,我不敢打。

放下手,回头扶着母亲去了沙发上。

母亲看出了我的为难,想要流泪在对上于萱萱的眼神后,又憋了回去,只是从那次之后,母亲再也没有来过我们的小家。

某天,新闻上正好出现了乡村振兴的新闻,那条路就是曾经我走过无数次的密云小街,这时候我偷偷地想起了刘柳,不知她现在结婚了没有,日子过得怎么样。我想着刘柳的柔情和善解人意,无数遍地回想着和刘柳在农村生产队劳动时的情景,想象着如和刘柳结婚一定会过得比现在幸福。

也许是上帝的有意安排,也可能是想念久了终会重逢。上面有几项工作需要到基层,而密云也是备选里面。于是,我犹豫了下,申请工作再次来到了密云,那个我以为是永别的地方。

那一天,我走到山坡上的树底下,想着当青年的时候,辛酸却又甜蜜。打算离开的时候,一抬头就看见了刘柳。

她看到我,面上的表情从惊讶转到了委屈。

她还是那瘦瘦弱弱的样子,我俩对望着,一时都不知说什么,还是我先开了口:“你过得好吗? ”

刘柳的眼泪刷地流了出来说:“不好”。

我的心猛烈地痛了一下。

我原以为我很快会离开密云,但是由于工作需要,我要呆上一个月。刘柳每天都抽空给我送东西,我的心里知道这样放任下去,会给她带去更大的伤害,但是每当看着她期望的眼神,终究不忍拒绝。

最后,情感占了上风,温柔、娴静的刘柳让我心底的防线最终崩溃。

待我要离开的时候,刘柳偷偷地告诉我,她怀孕了。

当时我整个人都蒙了,我有孩子了。

我应该是开心的。

只是这个孩子,不是来自我明媒正娶的妻子。

我先将刘柳安抚好后,悄悄地把字条和钱放下,趁着夜色,离开了密云。

我在纸条上面写道:“小柳,对不起。这个孩子是我们无法承担的,这些钱足够你去找一个好的医院,忘了我。”

就在我以为我已经为这些错误买了单的时候,4个月后,刘柳出现在我单位门口。

“对不起,我知道我很任性。但是我只是想要这个孩子,家里已经容不下我了,我现在只想把孩子生下来……”刘柳抱着自己略微凸起的肚子喃喃说道。

“你这是疯了吗?你明知道我已经结婚了?你是想毁了我吗?”我心惊肉跳,脑海里一团乱麻。

怕被人看见,立即把刘柳带回了父母家里。

随后,我和父母坦白了刘柳的事情。

父亲从沙发上起来,他推开了母亲扶着他的手。转头看向我

“啪”巴掌落在我脸上,立刻起了红印,“你这样对得起萱萱吗?对得到于政委对你的提携吗?你是要把你自己的前途都毁了才甘心是吗?”

我知道母亲从未和父亲抱怨过于萱萱对我和她的不礼貌,因为母亲明白于政委对于我的人生起着多关键的作用,所以在父亲的心里,也一直以为我婚姻幸福,事业顺利。

父亲气的抚着胸口,然后看了眼刘柳的肚子,哪怕知道这是他即将出生的第一个孙辈,他还是让母亲无论如何都要带刘柳去堕胎。

刘柳害怕极了,一直喃喃地道“这是你们的孙子啊,你们怎么忍心杀了他?”

“我什么都不要,我从没说想要和文江结婚,我只想留着这个孩子,他是无辜的。求求你们,不要让我堕胎,我会回家,我不会再来北京了...”

我抱着刘柳,心痛极了。

可是我知道我没办法反抗父母的决定,因为他们一切都是为了我好。我只能不停地安慰刘柳。

我把刘柳安排到我原来的房间里。

“你真的不能要这个孩子吗?”

“这个孩子不能留,这样,对你对我都好!”

“孩子不会妨碍你的,我只是想要和你的孩子。”刘柳紧紧抓着我的衣服,怯生生的不断自语。可当时的我已经无暇顾及她了,只想着如何把这件事掩盖下来不让于萱萱知道。

我把刘柳带回家的第三天,刘柳失踪了。

她害怕地连夜逃离了北京,我也曾经回去密云找过她,但是再也没有人见过她。

心里好像被撕扯着,很疼。不知道是因为我狠狠地伤害了一个纯真的女人,还是对自己的卑劣行为忏悔着。

尽管家里瞒着于萱萱,但是刘柳大着肚子来单位找我的事情还是有人看见了,随后也没能瞒住于家。

于政委很生气,直接拿起烟灰缸砸向了我,我没有躲开,肩膀上被撞击地痛了一下:“我把女儿嫁给你,给你安排好工作,你就是这样对我的女儿的?当初我怎么会这么瞎眼,看中你呢?害苦了我的女儿……我的女儿有哪里配不上你,你要这么对她?”

“对不起...爸,萱萱,这是个意外,真的意外。”

我跪在他们面前,不断祈求着他们的原谅。我害怕,舍不得目前拥有的体面待遇和荣耀。

我很想离婚,但又不敢离婚,害怕失去现在的一切。

于萱萱在冷静后,出乎我的意料选择了原谅我。我知道萱萱也不想离婚,不光为了这些年的感情,更因为离婚会让她失去一份体面。

只是好景不长。

一次不忠,百次不信。

经过这一次后,我的婚姻生活更是雪上加霜。

她完全没办法再相信我。

每当我下班晚回家半小时,她就疯了一样和我吵闹,甚至会直接冲到我单位去问我下没下班。

我发一下呆,她都会暴怒,责问我是不是还在想那个女的。

于萱萱随时随地会想起那件事,一想起来就没完没了地盘问我,比如去年拿回来那件衬衫是不是哪个女人买的?三月份去出差是和谁一起去的?

我要时刻向她汇报行踪,不能加班,不能出差,要随时回答她的审问,不断地解释自己后来再也没有过出轨时的想法。

当时往往一不小心提到某些关键词的适合,就会引发暴吵,甚至几次邻居报了警。

在一次次矛盾爆发、一次次不信任之后。

看着眼前发疯的女人,我真的很难想象她,于萱萱,那位高高在上的新闻主编,因为我变成了这幅模样。

对于她,对于刘柳,我只剩下了抱歉。

生活就是这样,最重要的不是我遇到了什么,而是我们每一步的选择。

悲哀的是,在抉择的每一刻都选择了错误的的选项,将自己的命运雕刻得千疮百孔。

“我们离婚吧!我放过你,也放过自己。”最后我提出了这句话,也承担了这句话之后的后果。我也无法在部队待下去,也不想再给父母徒增烦恼,我如同一个懦夫一样离开了北京。

80年代正是改革开放的红利时期,我当时没想过做什么,只是和几个好友喝了顿酒,凑了点积蓄,下了海。

后续兜兜转转,我又将公司开到了上海。

这一别,居然已经二十年。

列车停靠在了石家庄,距离北京越发的近,我却愈发的好像怕了什么是的。最后在不安中,睡了过去。

尾声

“先生,终点站已经到了,您醒醒~先生~”

浅浅眯了一会儿,这一晚上挣扎,真的像是走马灯一般,让我回顾了我的前半生。

在列车员的催促声中,我坐起了身子,却发现对面早已没有那个与我攀谈的女人的身影。

对面床铺干净的彷佛那个女人也不过是我的一场梦。

我收拾起了行李,突然一颗纸叠的星星从我的西服口袋中掉落出来,看着陌生又熟悉的星星,我打开了它:

里面只有一句。

“王文江,好久不见!”

清秀的字迹中,那个带着沧桑的面庞忽然和年轻时候重叠。

那个女人居然是王微微?

我拿着行李冲下车,在月台上里不断呼喊着“微微——王微微——”

熙熙攘攘的人群之中早已不见她的身影。工作人员上前询问我是否需要帮助,我无力地拒绝了。

我知道,王微微已经走了……就像当初和刘柳一样,路过后因为我的辜负,默默离开。

我也这才知道,原来当年分手后,她去了西安。

默默地走出了火车站,看着繁华地有些不认识的北京,我迈步了人海。

等我到家的时候,天已经大亮。

原来胡同里房子因为国家翻新大栅栏的原因拆了一部分,我的父母也因此搬到了三环外的小区里。

好在那个小区里也都是些原先的老邻居。

刚走进小区,门口的鞭炮声就响了起来。

某家邻居正在办喜事,女孩子被人背上了车,脸上还带着泪痕,我也跟着拍了拍手,叫了声好。

看着一对新人幸福的样子,想起如果当年那个孩子生下来,也许也是要结婚的年纪了吧。

我接了一包喜糖,拿着行李上了楼。

父母的脸上都带着些许沧桑,父亲不自在的调着电视台。

母亲帮我切了苹果,除了问我工作之外,自然而然也问我有没有再成家的准备。

我摇了摇头,听着外面仍然不绝的鞭炮声,将那颗“星星”放在了茶几上。

我一声辜负的女人太多,也许如今正是我需要偿还的时候。

只是很可惜,我的父母已经年迈,却只能看着电视里祖孙三代和睦的样子发呆,思索。

而在80公里外的胡家村,也响起了一串新婚的鞭炮,那个准备嫁人的女孩子,清澈眉眼中盈盈泪光,上扬的嘴角微微含着笑意,露出精致小巧的酒窝。

胡胜利拉着男人的手,仔细交代着:“我闺女,就交给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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