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题诵了多少赞美春天的诗句,数也数不过来。他们把自己眼见的春色,留在了墨香里,留在了书页间,让那时的春天,顺着时间长河,流淌到今世,仍可从字里行间品味初春的淡然,仲春的热烈,暮春的蓬勃。
白居易在钱塘湖边感叹乱花盛放,浅草葱茏的仲春光景,在大林寺寻觅山寺桃花的暮春时节,叶绍翁隔着柴扉看那满园春色。
可我最喜欢眼前的初春,看着这倏然间便到来的似有似无的春天,万般心绪涌出,竟觉词穷,摇摇头,只有用不可思议,才能留下想象所不及的空间。
报春的寒梅还傲立枝头,白玉兰就猝不及防地铺展开来,天女散花般地,我竟没见到一朵两朵桀骜枝头的样子,没有绿叶衬着,白出趟儿了,在枝头独舞,没有一丝杂质,映着同样没有一丝杂质的纯净的蓝天,更显孤洁。可现在被这春风催得,脚步匆匆,猝然间便满树满树的,多了热闹,少了孤傲,竟觉白得没那么高洁了。
懊恼于白玉兰的不期而至,于是开始细心捕捉春的讯息。
还好,总还有等着觅春人脚步的。海棠枝头还空着,满枝头找寻花苞,被花萼紧裹着,有时一个两个,有时一丛数个,矜持地包裹着自己,不肯轻易绽放;三两朵鹅黄的迎春,开在一丛蓬乱伸出的枯藤上,比满丛的花还要惊艳;一朵两朵米粒般,纯白的,不知名的野花,竟把这白色也演绎出绚烂;远处万条垂下的柳丝,那是发芽了吗?走近了,托起柳枝仔细瞧瞧,枯枝条上果然钻出了半星半点的芽……一切都是萌动的,尚未揭开,要用心找寻,细细感受,才能发现,不是往你漫眼里送的,倍觉珍贵。
隔天,再去看,已不是昨天的一星半点,倏然间,那海棠已开了,那柳条也被染绿了。远远看上去,一片一片,嫩绿,淡粉,浅黄,不需要找寻,便隐约可见,晕染在拂面的春风里,像画笔涂抹上去的。春风,这是把大地当成画布了吗?一夜之间怎能渲染出这么多彩的春色呢?这弥漫的若有若无的香味,是你的泼墨丹青吗?
我多想掬一捧初春的鲜嫩,留在梦里。于是,伸出双手,捧住了,凑到面前。我这是捧着你了吗?可,倏忽间,你又从指缝里溜走了,染绿了柳梢头,洒向了浅草间,飞上了花枝头。我该从哪里找到你呢?“不知细叶谁裁出,二月春风似剪刀”,可这柳条上哪有细叶的影子呢?那是仲春时节吧;“等闲识得东风面,万紫千红总是春”,这万紫千红的浓烈到哪里才能找到呢?那是暮春吧。这淡淡的初春,看上去、闻上去都是似有还无的,需细心捕捉,才能找到春的痕迹。
天街小雨润如酥,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绝胜烟柳满皇都。
对呀,正是这远看时若有的一片草色,走近却仍是一片枯黄中星星点点的嫩绿,没了草色的影子;柳条似被一层绿烟笼罩着,薄薄的,怕是一会就要散去的样子,要细细地盯着,才能锁住这淡淡的烟柳,不至飘散。这才最是一年春好处。仲春,乱花渐欲迷人眼,让人目不暇接;暮春,万紫千红的,谁也不让着谁,挤挤挨挨地,扑进春天里,太热闹了,等林花谢了春红,便是满眼绿了。
就这初春,若隐若现的,春风还没来得及把颜料都堆砌到画布上,只晕染了底色的样子,最淡。比冬的冷冽多了些暖,又不是很浓,淡淡的,朦朦胧胧,把世间万物蒙上了一层纱,不让你看真切,引得人想靠近,去掀开这层纱,一探究竟,可又不忍心。一切都还没有开始,谁也不知道明天会是什么样子,这才是春的希望。
我好像知道,为什么古往今来,多少文人墨客都诵不尽这初春的景了,这是让人看不够的,猜不透的,每天一个样子的。我知道,这是怎么也不可能掬进梦里的了,这是连梦里也留不住的淡然初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