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闹炫幻的大年在初三下午便被一串短鞭送走了,带着遗憾,带着不情愿,可年味却一点也没有消减。流动舞狮队、舞龙队、耍猴卖艺的天天走村串巷,各村轮流搭戏台、请戏班、唱大戏,喜庆活动依然络绎不绝,走亲访友也一样没见少,只是行事规矩上松散了不少,不必要求不能下塘洗涮衣物,不能洒扫庭厨,每天开门炮也不必再坚持。
但初七这天除外。我家乡在初七又会迎来新一波春节高潮。在我家乡,正月初七又叫“上七”,有句俗语:“上七大似年”,也就是,初七和大年一样重要,一切仪式都和大年初一一样,早晨要放开门炮,要喝早茶,早餐也同样讲究,唯一不同的是,初七早餐不是鸡汤面,而是炒元宵。
年前准备的糯米粉,等过了繁复的大年,看过了热闹的景象,忍过了一冬的寂寞,这会总算第一次粉墨登场了,在这个特殊的日子登场,也不枉这难耐的寂寞,也不枉这雪白细腻的坚守。一大早,开门炮和早茶过后,便开始张罗起搓元宵。小时候家里人多,每次总要搓几大筛子元宵,全家都要上手去做的,我当然也不例外。不过多数情况下,我只是凑凑热闹搓搓元宵,和面、揉面掌握不了分寸,往往会水多了加面,面多了加水,总也没有合适的时候。因为没有被要求,纯粹好玩去凑热闹,没有压力,所以每次都很开心。姐姐们和好面,捏成一个个面剂子,我便学着搓起来。刚开始,一个一个地搓,可总也搓不好,虽说搓元宵简单,也是技术活,用力不均就搓不圆,或者搓散了。糯米粉虽然熟了后极粘糯,但生糯米粉是松散的,和了水也不像面粉那样粘弹,所以不易成型。特别是炒元宵,面要和得硬,炒的时候才不会粘锅或摊成饼,而是一个个圆溜溜,透着饱满圆润,所以更容易松散,捏面剂子时,便总有碎屑散落,便拿着面剂子蘸起来再捏。渐渐地,开始学两个元宵一起搓,小心翼翼地,让两个面剂子在手心朝一个方向同时滚动,慢慢磨合成圆溜溜的元宵。
等筛子里整整齐齐摆满了圆润洁白的元宵后,便一个一个放进烧了热油的锅里炒起来,留下空空的筛子上一个个圆圆的元宵印,往往能持续好些天,不时温馨地提醒着这时候的欢乐。
元宵炒熟后,通常会先盛起,在锅里倒上和了白糖的水,熬制到褐色粘稠后,再倒入炒熟的元宵,在金黄焦脆的元宵外面裹上一层糖浆,盛起来拉出长丝,看上去晶莹透亮,吃上去酥脆鲜甜。现在知道,这种做法像拔丝苹果的做法,但当时我并不喜欢这种吃法,只喜欢不加糖的原味炒元宵,妈妈便在炒糖时,特意留下几个原味炒元宵给我。我喜欢这外表酥脆金黄的表皮,内里洁白粘糯的口感,满嘴原味清香的糯米味,无盐无糖,在别人可能会觉得寡淡无味,而我最喜欢这种清淡。
少时不知道“上七大似年”的来历,只当是想延续春节的热闹。近年才知道,除夕是天地的生日,正月初七是女娲造出人类的日子,是人类的生日,汉朝开始有人日节俗,魏晋后开始重视。文人墨客也多有记诵。高适的《人日寄杜二拾遗》
人日题诗寄草堂,通怜故人思故乡。
柳条弄色不忍见,梅花满枝空断肠。
身在远藩无所预,心怀百忧复千虑。
今年人日空相忆,明年人日知何处。
一卧东山三十春,岂知书剑老风尘。
龙钟还忝二千石,愧尔东西南北人。
薛道衡的《人日思归》
入春才七日,离家已二年。
任归落雁后,思发在花前。
古老节日多以团圆,祭古,敬神为主,而此时也定是离家在外的旅人们思乡之时。文人墨客可通过笔墨抒发思想之情,并流传千古,而我只能以保留家乡饮食习俗聊以安慰。今早,虽已结束春节假期,开始上班,仍早起做了顿炒元宵,裹上了一层亮晶晶的糖浆。吃着这糖炒元宵,才发现,清淡的糯香外裹着的甜味,多了层次,也是极好的,就像这生活,酸甜苦辣才是真实面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