鞭炮

上海过年禁燃鞭炮的政策已经推行到第五个年头了。从那时起，上海的年便过得静悄悄的，和人们心里对过年热切的期盼相映，显得比平常更加安静。再加上现如今的上海外地人居多，大部分人都回老家过年，小区里难得见到一个人，难得听到声音，空气好像凝固了一样。这不禁让我想起小时候过年时的鞭炮声和空气里弥漫的鞭炮味了。

小时候，鞭炮声是最能烘托过年气氛的标志了。年前家家户户便备起了各种鞭炮：鞭炮长短不一，最长的有一万响，一万个小鞭炮的芯编在一起，点燃后可以噼噼啪啪响一万次。大的叫炮仗，有二踢脚、窜天猴、大雷通。有的大炮仗比热水瓶还要粗，这种炮仗往往要搬到离家门口一百米以外的地方燃放才安全。一旦要放这样的炮仗，邻居们都会围拢在一起远远地瞧热闹。一声霹雳一样的炮仗声响起，你甚至能感受到地面的微微一震，瞧热闹的人们便捂着耳朵或惊呼或大笑地大声议论：“耳朵要炸聋了。”

年夜饭前、初一到初三的早晨、初三下午送年、初七早晨以及元宵节早晨都要放鞭炮，初一早晨还要到祠堂拜祖。因此每年要备多少鞭炮，每次安排放长鞭还是短鞭，二踢脚准备多少等等，在年前都已经筹谋好备齐了。

年初一到初三，每天早上天不亮便陆陆续续有鞭炮声响起。特别是初一，往往深更半夜就开始放鞭炮，这叫开门炮。放开门炮是有讲究的，放鞭炮前一定要洗漱干净，在屋里先放一挂50鞭才能打开大门。开门后要先去祠堂放鞭炮上香磕头，然后回家在条案上燃起一炷香，点上两根红蜡烛，这才算完成了开门炮前的仪式。接着要把长鞭炮和炮仗搬出来齐齐整整地码在门口，一个接一个地放起来。先要点响一挂长鞭，如果要放几挂长鞭，在前一挂放完前就要点响下一挂，宁愿响声重叠起来也不能断开。在长鞭噼噼啪啪的连续爆响中夹杂几声二踢脚、大雷通，听起来就像在钢琴的主旋律中加上了锣鼓的节奏，铿锵有力。全村此起彼伏的鞭炮声仿佛构成了过年交响曲，高亢欢快、飞扬壮阔。这是在欢庆一年的丰收，期盼来年的好日子。

谁家的开门炮放得越早，放的时间越长，来年的勤劳和好运便越多。开门炮只能家里的顶梁柱来放，所以每家每户的顶梁柱都卯足了劲争取第一个去祠堂，第一个放开门炮。听到别人家的开门炮响了，家里的顶梁柱便会着急起来，加快了穿衣洗漱的节奏。初一的开门炮往往从半夜起鞭炮声便连续不断一直响到天光大亮，从不停歇，此起彼伏。鞭炮燃放后的鞭炮衣一层层铺满每家每户门前，也有的蹦到屋顶上，树杈上，门前石碾子上。燃放出的青色烟雾笼罩着整个村庄，家家户户的农房、房前的树、地上的雪、门上的对联……都在烟雾里隐隐绰绰、忽隐忽现，这时的村庄像笼罩着青色烟雾的剪影画，鞭炮声便是给这副剪影画定制的最热烈的配乐。

新年第一天的太阳也被这烟雾遮住了，露不出他欢乐的脸庞。但阳光却穿透层层烟雾，一定要到村子里来感受一下这热闹的气氛。阳光在烟雾的折射下越发刺眼，透过烟雾可以清清楚楚看到一束束金色的光线在烟雾颗粒上散射出的五颜六色，他是要来给这欢乐的日子送上贺礼吧。空气里也弥漫着火药燃放后的香味，这便是过年的味道。

鞭炮也是男孩子们过年最想要的礼物。往往家里鞭炮都用来过年时放开门炮，不会给孩子们买。孩子们便只能靠自己的智慧得到这心心念念盼了一年的宝贝。每天早晨放完开门炮后，男孩子们便会蜂拥而上，仔仔细细翻弄厚厚的鞭炮衣，捡拾没有燃爆的零星鞭炮，然后聚在一起炫耀谁捡的鞭炮多。他们从过年新衣服的口袋里一把一把掏出零散的鞭炮炫耀着，有的鞭炮上还沾着土，有的被踩扁了，有的已经破了，黄色火药漏出来把口袋弄脏了。但这些他们都不在意，仍然像宝贝似的把捡来的鞭炮珍藏在衣服口袋里。“你们看，我捡了这么多呢！”鞭炮最多的孩子都会挺起小小的胸膛，昂起头，满脸得意地接受其他人的羡慕。偶尔有家庭条件好点的孩子拿出父亲专门买给他的50鞭成串鞭炮，或者有人偷偷从家里长挂鞭炮上拆下一小段鞭炮，他一整天便是这群孩子里的大王。大家都纷纷跟在他屁股后面，他到哪，人群就到哪，都想一个不拉地听他一个一个地放鞭炮。这些来之不易的鞭炮孩子们都非常珍惜，只有在接受着别人的央求鼓励激励或激将时才放一个，气氛不到最热烈的时候不会轻易燃放。有时石头剪刀布比输赢，输了的放一个；有时又作为交易去换取自己想要的东西，比如自己一直喜欢却赢不来的画片，再比如你手里的水果糖等等。孩子们总有办法把鞭炮的“行市”推到最高，同时也把过年的气氛推到了最高。所以过年时村子里全天都能零零星星地听到“砰砰”的鞭炮声，那便是男孩子们在放鞭炮玩呢。没法燃爆的鞭炮便被拆开，倒出里面的黄色火药，胆大的擦根火柴放在火药上，便赶忙躲开，“哧——”一声，火药被点燃后闪出黄色和蓝色的亮光，胆小的早就捂着耳朵躲得远远的。过年期间，平时喜欢的任何玩具都黯然失色，鞭炮在男孩子中间成为绝对的主角。没有鞭炮声和鞭炮香味的年好像一部缺了主角的剧本，显得散乱而没有重心，恍恍惚惚不知道剧情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