东 门
这应该是上个世纪60年代初冬日的一个傍晚。
东门通往郊外的大道两旁,荒芜的空旷场地。远处是关押犯人的隆厂, 黑黝黝的建筑挡住了一边开始发暗的天。东门隆厂,在无锡人的词典里就是犯罪吃官司的代名词。后来“东门隆厂”又被简化成“东门”两字。两个小城人吵架相骂,往往会骂对方:杀千刀的,你是进东门的货。另一方也骂:你才是进东门的料,早晚要吃“花生米”。传说曾有一犯人在一个雨天披上监管民警的雨衣,拎着两只热水瓶假装外出打开水的民警而逃脱哨兵的视线。因此东门会令人产生恐怖的联想和走至此地会不会偶遇出逃杀人犯的担忧。隆厂以及有关它的种种传说,增加了冬日东门的肃杀色彩。
大片的菜地被平整成待开发的空地。在通道两旁,有简单用篱笆围起来了单位。好多是当时较为普遍的经济生产组织:手工手业合作社。邻居大娘所在的弹棉花做拖把的弹花合作社好像也在其中。还有用木板搭起的简易棚屋,是杂货铺、点心店、南北货店,只有百货店和药房最讲究,木板棚下还垫着地板。顾客进店踩着吱嘎吱嘎地板,浏览一匹匹布匹一双双高腰雨靴和印花的搪瓷脸盆时,心里仿佛就有了身受国宾礼遇的感受。
通道的两旁,还排列着好多摊贩。卖菜的菜农抖索着冻僵的手从棉袄口袋里艰难地往外掏找零,口中说着要转了要转了,意思是廉价卖掉苗篮里的菜就要回家了。就着用空柴油桶做成的烘炉卖烘山芋的头上棉帽的护耳像猪耳朵一样晃动,他用杆秤称着流着酱色糖汁的烘山芋。卖萝卜丝饼的守着油锅吆喝。卖葱油鸡子大饼的,以无法抵挡的香味引诱着过路人的辘辘饥肠。
日短夜长的冬日之夜已在步步逼近,也就是五六点钟的光景,天色却朦胧得越发浓了。隆厂的建筑轮廓也融化在夜色中了。木板棚屋商店里都亮起了昏黄的白炽灯。一阵风过,沙尘腾起。白炽灯摇曳着淡化在沙尘中。从人们口中散发出的白色水雾,出口就随即被吹得烟消云散。穿着那个时代圆润膨胀的中式棉袄的行人,眯着眼低着头迎着西风步履匆匆,他们的都有着一个共同的目的地,那就是:家。
心里一惊:这些行色匆匆的人流中,混有那个披着雨衣、拎着两只竹壳热水瓶的家伙吗!
突然心中就有了怪怪的念头:东门以外的地方是何处,是天地之尽头吗?寒冷而昏暗的此时是何时,难道它不仅是一天的时光终点?此刻心里就特别想家,特别想立即回到它温暖的怀抱,在那里保存着心头最后的热度,不管它是富是贫,一家人挤聚在昏浊的灯下即使喝着粥也是热气腾腾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