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虎灶

去老虎灶的路径永远滴满了水迹，循着像省略号一样的水迹就能找到老虎灶。这是从老虎灶泡开水出来的人，拎着热水瓶、水吊子一路滴下的。像省略号一样的说明拎水瓶或水吊子的人是均速正常行进的，如果水迹在某个地方特别浓重，表明拎水瓶或水吊子的人在这里遇到了熟人，停下脚步讲了一会话的。

老虎灶自然离不开水与火。门前湿漉漉的，灶堂内却闪闪着熊熊的火舌。老虎灶的灶面基本是千篇一律的：两只大贮水釜，一只比一只接近火源，这样水一级一级进入烧水镬内已经是温水了，不仅能缩短烧沸水的时间，更能节省燃料。灶面上烧水镬有三只，围着灶火口呈品字型。最外面是一块平整的木板，供泡开水的顾客摆放热水瓶等容器。

顾客把两三只热水瓶往木板上一放，把泡开水相应的竹筹扔进靠墙的铁皮罐内，如果没竹筹用硬币纸票也行。来时水正好开了，那么很快就轮到你。老板娘麻利地用漏斗灌开水。老虎灶的漏斗有多种，都是带木柄的，漏斗则是紫铜的，漏斗的嘴有粗细之分，以适应热水瓶、烫婆子、水吊子的进水口的不同口径。老板娘更换漏斗的动作在瞬间完成，她换了一把漏斗，伸进容器的口中同时将容器拖至她方便操作的范围内，同时水勺很准确地将开水一勺半或两勺地灌进去，很少有开水外溢的。老板娘一眼就能准确报出你的容器是几勺水，应该付多少筹。若是水还没开，你放下你的热水瓶可以去办你的事，去烟酒店买盐打酱油，回来老板娘已给你灌好开水了，你拎了热水瓶就走。若是你没事要办就在一旁稍等片刻，可免费参观她的操作。老板娘不会以“商业秘密，谢绝参观”之类的话来阻碍你旁观。老虎灶人家很清楚，没有人会学做老虎灶这等苦营生的。老板娘将贮水釜的水引进烧水镬，又用专用的大漏斗给灶口添加刨花、砻糠，盖住铁盖，用抹布擦清灶面。完成这一切动作利索，没半点拖泥带水。

老虎灶后，总是有一个大大的柴仓，堆放刨花、木屑、砻糠等燃料。辛劳的老板正用板车往仓里往运料。要不，老板就是往板车上搬带盖的大铁皮桶准备向附近的单位送开水。

老虎灶潮湿而阴暗，室内靠屋顶上的一方天窗采光。有一把木梯通向阁楼，阁楼上是他们全家歇息的地方。好像还有哪个孩子没有起床，懒在阁楼上。老板娘在灶面忙碌的同时，还向阁楼上喝斥。前来泡开水的顾客都是附近的熟人，有人就要问是谁还没起床哇。老板娘说谁呀，阿末头，学会耍小姐脾气了。过了片刻，阁楼楼梯口出现一个小女孩，吸着鼻涕，一边扣着破棉袄的纽扣，一边满脸委屈，扭怩着贴着木梯慢慢下来。

到老虎灶去泡开水是有规律的，一般早晨和傍晚是附近的邻居和单位泡热水瓶的高峰。灌烫婆子的一般是傍晚时分，为晚上的睡眠作暖被窝的准备。也有午饭后来灌烫婆子的，那定是家中有老人或小孩要睡午觉的。如果是熟人，老板娘就能从锃亮的烫婆子开始，询问起老人的身体近况。拿吊子来灌开水的，基本是家中有爱干净的主妇，要洗衣被或洗头发的。还不时有路过的板车工拿一只掉了瓷的茶杯来要口热水喝，那就免费给了，有时还要留他们在灶火口烤一会火，暖暖身。

与贮水釜一并排的，还有两间小屋，是汰浴的澡房。居住在附近的妇女习惯花上几毛钱，或独自或带着孩子去老虎灶汰浴，这样可避免大澡堂拥挤、闷气的不良格局。老虎灶的澡房局促，一只发黄的低功率白炽灯泡将房内照得昏昏沉沉的，门后有一排挂钩，以供挂衣物。

热水是由灶面上掌控的。在里面洗澡的人要加热水了，就喊一声：老板娘加点热水呶！

老板娘就舀起一勺热水，叫一声：热水来了当心呐！将热水倒入一个通往澡房的水斗，热水就顺着水槽流进澡房的浴缸里。

隔着门板，能听到房里咕叽咕叽在水中搓揉肌肤的声响。性格活泼的年轻女人，坐在浴缸中习惯哼上几句的，也忘不了哼上几句小调。过一会没水声音了，再过一会门咯嗒一声打开了，走出一个脸庞被水蒸汽薰蒸得红彤彤的美人儿，一边扣着胸前的纽扣，一边嫣然一笑与老板娘打招呼。老板娘问汰得还热吧，女人就答：蛮热的蛮热的，汰得舒服透。

女人付了浴钱，拎着换下来的衣物，从灰暗的老虎灶走了出去。如果这时你正拎着热水瓶前来老虎灶泡开水，你就会被突然从老虎灶里走出来的女人一惊，心想这是谁家的女人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