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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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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2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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抑 郁 症

杨晓阳悻悻地回到了自己位于蓝天小区的家,这个前年还是粗毛水泥骨架的家;这个去年三月才按自己想法简易装修完成的家;这个今年三月跑了一年味儿,响了十几挂鞭炮,请朋友吃了十几桌大餐,才热热闹闹入住的自己的家。

回家打开门,第一件事,就是围着一米五的大鱼缸,仔仔细细地查看自己的热带鱼儿。他瞪大了双眼,怕遗漏掉任何一个可能遗忘的角角落落,看那些多色的宝贝们有死的没有,身体上有没有各种各样的病变儿,水草是否脱落烂根,等等,一一查看完了,他的双眼会直勾勾地落在微微晃动的孵化网上,观看哪些肚皮圆鼓鼓的母鱼儿。

说句心里话,对于这些活物的爱护抚养,杨晓阳甚至某种程度上超过了抚养自己的儿子。儿子对他来说,是粗线条,留空间,他要让儿子像那大天世界的鸟儿,有自己振翅双翼的天空;让儿子像那浪涛中的鱼儿,有自己击打海洋的一片浪花。而对于热带鱼,那可半点粗糙不得,不光设定了上下温度区间,就连各种鱼儿的食量,日喂食次数,食的种类,以及各种鱼的不同嗜好,他都要一一记录在案。对于晓阳来说,养鱼是一项细致的工程,来不得半点粗心大意。就这样,他的热带鱼从开始的大量死亡,到最后的多日情况良好,再到现在半年半年一条也没有折损,这多不易啊!

晓阳喂完热带鱼,他打开手机,打开电视,一边听那些年轻美女和帅哥唱啊叫啊跳啊地表演,一边双眼看了手机屏幕,沿着客厅的最东边走到最西边,再从最西边走到最东边,每天走五千步以上,已成了他的一项必须完成的工作。上个月朋友邀请他加入健步走活动,他认为很好,既锻炼了身体,而且还有一丁点的回馈,哪怕是几角钱,充个电话费也好。这样,每天给孩子们打完早点,他的第一件事,就是快步来到学校操场,与那些退休的老头老太太们一起健步如飞半小时;而到了晚饭后,为了走够必要的数量,他只得在客厅里东西不住地丈量着八百乘八百的全抛釉瓷砖地板。从东到西十五步,从西到东还是十五步。走着走着,他忽然感到,自己的生活简直是一种机器,是一种设置了起点中点和终点的机器。想到这里,晓阳淡淡地咧嘴一笑,怎么了,难道自己真真正正的成了一个现代文明创造下的机器。

晓阳想到这里,索性一屁股坐在沙发里,他呆呆地看着电视屏幕上一个穿着露骨的美女,她一会儿扭动翘屁股,一会儿又尖着嗓子学猫叫,对于晓阳来说,这简直就是红艳嘴巴的小丑。晓阳走着步子,他又一次回想了自己的生活,每天一大早,手机里旭日阳刚的《春天里》准时将他吵醒,洗脸刷牙,刷牙洗脸,用吱吱呀呀的老式电胡子刀刮胡子,直到满嘴黑硬的胡茬子变成青一色的光亮,这是起点;然后七点四十,准时出门,一口气跑下16层楼梯,跨上自己的破飞鸽自行车,一阵猛蹬,回学校打卡、打饭、上课、下课、跑操、批作业忙活一天,这是中点;下午五点半放学,又是打卡,匆匆大食堂喝口稀饭咬口花卷,再马不停蹄蹬车十五分钟,向距离学校十多里的自己的家飞去。然后再匆匆跑进楼下的蔬菜市场买菜,洗菜,打包,为在城里读省重点中学的儿子准备晚上的菜肴,以便老婆第二天进城带上,这岂不是终点,同样又是起点。人生不也是从起点到终点又从终点到起点反反复复周而复始吗?晓阳禁不住又一阵傻笑起来,他对着电视屏幕上正在婆婆妈妈表演的美女送了一个媚眼,又送上一个飞吻,然后长长地躺在棕色的牛皮沙发上,一动也懒得动,似一块沉甸甸的挪不了窝的卧石一样。

晓阳的儿子上省重点中学,儿子爱吃老婆做的饭菜,老婆只好每天跑车。蓝天小区里的商贩云集,治安较乱,三天两头有人家被盗丢东西,房子就得有人照看。这下倒好,这一百多平米的大房子,到了晚上,就像是一个冷冰冰的石窟一样。他一阵阵感到孤独,孤独又无助。他关了电视,悄悄一个人来到大阳台上,窗外繁星点点,那一个个闪闪的星儿,多像自己的学生一样,正在给自己眨眼睛哩。晓阳也眨眨眼,无聊地坐在阳台上的竹藤椅上发呆,学校里的一幕幕,又一次浮现在他的眼前,而且这一次,校长指名道姓,要让他这个区级语文教学能手代表学校亲自上阵。

赛课,又是赛课,无聊透顶的赛课。对于晓阳来说,他最看不起的就是那些所谓的专家能手,课讲得怎样不敢说,到一个地方唧哩哇啦一大堆的理论,这样云云,那样云云,好像这天底下,就他对,他是绝对的真理一样。他更看不起所谓的教学能手,每赛一次课,我的天,跟皇帝的新装似的,出动数十个人跟着,有计时的,有摄像的,有做课件的,有打探军情的,有出谋划策的,完了,拿回一个区市级的所谓大奖,扯高气扬一番,跟娶了新媳妇一样。再看那平日的课,作业不是作业,乱得跟三国差不多。

赛课呀赛课,难道自己又要当一次那丑陋的国王吗?这不合自己的性格,你是一个喜欢独断专行的晓阳,你是一个喜欢创新变花样的晓阳,你是一个不喜欢模仿不拘一格的晓阳,你要独闯虎穴,你不喜欢那样的新装。

但校长下令,为了学校荣誉,必须这样必须那样。晓阳提出的好多自认为出彩的点子,都让学校请来的各类所谓专家一一枪毙。没法啊,专家就是专家,专家就是权威啊,谁让人家过的桥被咱走的路多呢?这不上课不面对学生只知纸上谈兵的专家啊!

晓阳一连三天失眠了。其一,是这次市级赛课,全校的担子就压在他一个人身上,这要是砸了,自己这个区级教学能手的牌子就会受到怀疑,自己在东方中心学校连续三年优秀教师的知名度将大打折扣。如果那样,全校一百多名教师该怎样去看他,特别是那些刚上班的年轻女老师,左一个刘能手右一个刘专家地叫他,如果讲砸了,讲不到那些评委们的心坎坎上,拿不回一张奖证来,哪怕是一个三等奖的证书啊,那该是多么丢人现眼的事啊!

这段时日,刘晓阳睁眼是赛课,闭眼还是赛课,本来自己组织的一节很漂亮的课,自认为学生喜欢,节奏有条不紊,高潮不断,环节完美,出彩点多的课,但由于区上两个专家的介入,被增补得七零八落。面对专家,他只能唯唯诺诺,谁让人家是学校专车接送重金请来的专家呢。刘晓阳面上堆满笑,心里一个劲的骂娘,戴金边境的小眼睛专家啊,你能给咱上一节课吗,让我看看,我们班的孩子是怎样的哄堂大笑,将你这个老头子从讲台上轰出去。另一位大胡子的杨专家啊,你让我给孩子们买西瓜摆静物,一节课一个班六十多个孩子,在那么拥挤的教室里,我该买多少个西瓜啊。再说,这是冬天,一个西瓜最少也得几十块,我难道不吃不喝为了一节课,将自己一个月的工资吃光花净去买西瓜摆静物,杨胡子你给咱摆摆看,这不明摆着是教条吗。如果我讲课讲威尼斯,难道你胡子大人要咱将整个威尼斯买下来,那不光买不起,就是有人赞助,我买到手了,我是放到你家啊还是我家啊?晓阳心里堵得慌,那天,他头脑里乱成一锅粥,专家的建议,让他连自己本来的思路都彻彻底底地打乱了,他头脑里简直炸了锅,那一刻,他真想甩上门穿出去。

刘晓阳喝完一杯浓茶,又满满地添了第二杯。他想起了周日的那次争吵来。

那是一个阳光明媚的周六,晓阳一大早就去菜市场买菜,回家以后,妻子兰兰斜坐在沙发上,一块抹布甩在地板正中央。听见开门声,兰兰破着嗓门大喊起来,“晓阳,你给我过来,你看看你看看,整天在家,你将家里弄得跟猪窝一样,你看看你看看,一抹一把灰一抹一把灰!”

晓阳放下手中的菜袋子,细细地讲了上周学校里发生的各种各样的事,希望得到兰兰的理解。

兰兰瞪了晓阳一眼,嗓门提高了八度,“就你忙,就你忙,你是国务院总理呀,行了行了 ,你天天有理由,咱不过了,咱不过了,谁离开谁活不成呀!”

晓阳用嘴努了努书房,儿子正在读英语,他示意兰兰小声点。兰兰狠狠地踢了一脚地上的抹布,一头扎进卧房里,反锁了房门,呜呜呜呜地哭了起来。

晓阳伸着酸酸的腰,将屋子里里外外擦拭一遍,又炒了四个菜,蒸了米饭。他悄悄来到书房门前,示意儿子去叫兰兰吃饭。儿子低声叫了几声妈,没有回音,他又敲了十来次门,还是没有声音。没有办法,晓阳只有打电话,请来了兰兰最要好的两个朋友露露和倩倩,俩人说了一大堆好话,折腾了两个多小时,兰兰才衣冠不整地从卧室里走了出来,揉着眼睛道,“不过了,过啥呀,我整日管孩子一条龙,他倒好,在家当起爷来了,连个卫生都搞不好,我那边管了孩子,这边回家还要当保姆,凭啥呀!”

晓阳想说两句,倩倩一巴掌堵了他的嘴,“行了行了,咱小区方圆几十里,像人家晓阳这样能文能武又照看家的有几个,你打着灯笼找一下,能找几个出来。你看人家,地也拖了,饭也做了,菜也炒了,比起我家老杨,现在还在床上躺着哩,那还不优秀上千倍。那家伙,回来一吃嘴一抹,地上倒个瓶子都不扶的主儿!”

露露道,“兰兰,你知足吧,不要身在福中不知福,你再敢离,我后脚就将人家晓阳请到俺家去,我露露嫁给他,我可让晓阳天天啥都不干,我供着。人家长得帅嘛,以后出了门,挽着晓阳的手,呵,那多带劲,那多威风呀,比起我家那位臭老黑,半天打不出个响屁来。再看人家晓阳,在学校娃娃们喜欢,又是区教学能手,文章还写得好,隔三差五的还在晚报杂志上发发散文诗歌小说,人家那活的,那才叫价值呢,哪像咱们,只知比吃比穿,就小丑丑一窝,兰兰,你知足吧你!”

倩倩想惹兰兰笑,兰兰确兜着小嘴,“带走就带走,谁离谁都成!”

露露道,“当真,我今个就休了我那位,带晓阳哥哥回家!”

倩倩道,“笑笑,笑,笑!“倩倩在兰兰的腰里一阵戳捏,”笑 ,快笑,要不人家露露可真将晓阳牵走了!”说完,给露露挤挤眼,露露会意,俩人又是一阵折腾,挠痒痒的挠痒痒,扯耳朵的扯耳朵,终于将兰兰折腾出银铃般的笑声来。

晓阳又热了一遍饭菜,露露拉兰兰坐在餐桌上,将筷子向兰兰手里一塞。倩倩去书房拉出兰兰的儿子来,一起在餐桌前坐了,晓阳拿起电话,又叫了个外卖,要了三个菜,从冰箱里又抽出数瓶果啤来,将桌子上的杯子一一倒满了,然后坐下来,让大家吃菜喝酒。几人一直喝到三点半,又打了几桌麻将才散。

这已不是他们第一次争吵了。对于晓阳来说,他最爱儿子,他不能离婚,他知道,儿子需要母爱,更需要父爱。离婚对于男女双方来讲无所谓,彼此都可以重新组建新的家庭,但对于孩子,那就意味着失去更多的父爱或者母爱,形成扭曲心理。在电视上,晓阳不止一次看到那些缺乏父爱或者母爱的儿童犯罪,他同情他们,他不想,不想自己的孩子也变成那样,他有能力让自己的儿子过上幸福的生活,形成健全而独立的人格。

争吵多了,情感也就淡了下来,生活不在是谈恋爱时的激情和浪漫,更多的是一种无聊的重复,形成一种程式机械。每次,当儿子入睡的时候,他悄悄地挤进兰兰的被窝,兰兰就一扭转身背对着他,他紧紧地搂了兰兰,在她的身上一阵阵抚摸亲吻,但兰兰就像冬天里的冰山一样一动也懒得动,热嘴啃上了冷板凳,晓阳也就反转了身,昏沉沉地睡去。

晓阳一连喝了几杯茶,他自己也记不清。他一阵阵发呆,又一阵阵冷笑,他怀疑自己得了抑郁症。在电视上,有一位名主持抑郁了,他还曾经笑人家,你挣的是大票子,身边美女如云,回家有娇滴滴的杨柳妻,没钱的人抑郁,你还抑郁啥,他想不通,他弄不明白。

一年前,晓阳的办公室对桌,曾经坐着一位王老师,那王老师就是抑郁症,整日脸色蜡黄,双目呆滞,晓阳一次问到王老师的病,王老师道,“唉,我不知道吃了多少堆的西药,喝了多少副的中药,这病就是不见效,浑身不舒服,头像一块石头一样木木的,课堂上学生一闹,跟炸锅一样疼。唉,要不是有俺娃,我就不想活了,不想活了!”

晓阳给王老师出主意,“你老家后面,不是有座骊山吗,每天早上,你爬骊山 ,听鸟鸣,观花开花落 ,赏云蒸霞蔚,再跟那些自乐班的老人们唱唱红色歌曲,多在田间地头边走走转转,有条件再种上一小片菜地,务弄务弄那些各色的菜啊秧啊,调理调理心态,活动活动筋骨,会慢慢好起来的!快快休假回家吧,不然,会弄出人命的!”

一个月之后,晓阳在骊山脚下又一次见到王老师,他的脸色红润起来,王老师激动地拉着晓阳的手道,“我现在精神的很,每天一个半小时爬山,半个小时唱红歌,中午下菜园,养了一院子的花花草草,我现在还是广场舞的生力军,大伙乐呵呵的。多亏听了你的话,要不然,王老师现在说不定还在鬼门关呢!”

想到这里,晓阳又一阵窃笑。唉,自己治愈了别人的抑郁,,而谁又能治愈自己的抑郁呢?自己也爱生活,既养鱼又养花,还爱隔三差五地唱唱歌。可现在,特别是回到家,他简直就是另一个世界的人了;他想了想,一个人在房子,向东走十五步,又向西走十五步,一连走了多少步,他也不知道,直到走累了,走不动了,他才一头钻进被窝里,睁着眼呆呆地看着天花板出神。

难道,自己也要像王老师一样,去校长那里请个假,然后,找个阳光明媚的日子走出去,走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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