霾

霾

（短篇小说）

春节刚过，又一个开学季，站在春花小区三号楼三十八层楼靠向南边的阳台上，王晓雪久久地凝望着窗外：灰蒙蒙的天地间正笼着一层厚厚的黄纱。又是霾，哎，霾，霾，霾！没完没了的霾啊！

王晓雪翻了翻手机，又是雾霾红色预警！她的心一阵阵发紧，有点发涩的嘴边挤出一句话来：“这鬼天气，这何时是个头啊！”儿子国勇一大早去上学，没有带防霾口罩，现在离放学还有两个多小时，要不要到学校边上去送一下？儿子今春高一，正是长身体长知识的关键时期，大人已经定型了，可孩子正在长身体，千万不能影响了孩子啊！

春花小区坐落在市重点中学白云中学正北门外，与学校是斜对门，之间正隔着一条东西向八车道的柏油马路。为了儿子周国勇上学，王晓雪与丈夫周涛可是花了大本钱：每年租房二万多，报各种各样的学习班，再花去三万多，还有来来往往的出租费和汽车加油费、车位费、物业费、水电费、天然气费等等等等全部加在一起，自己一个人的工资吃干喝净还不够。哎，没有办法，孩子只有一个，孩子失败了，那么，自己这辈子不就全玩完了啊。人活着不就活个孩子，孩子成功了，自己的脸上也有光不是。没办法，为了孩子，就是让老娘割掉身上的一块肉下来老娘也只得咬咬牙了！

王晓雪看看手表，还有一个多小时。她闷闷地坐进沙发里，呆呆地望着窗外，她的思绪又一次回到前天的一次争吵之中。

“不让你给娃子手机，你偏给，你知道他爱玩手机，你想让儿子成为一个白痴是不。勇儿的月考成绩又下滑了十多名啊，俺的老婆大人，俺看你将手机给到啥时候！！”丈夫周涛瞪着双眼，红着脖子。

“你吵，你吵，你是想让全楼人都知道你声音高是不。娃子不是说要查查题嘛，你会，你倒是给娃说好了，关键是你不会啊？！”王晓雪瞪着周涛。

“好了好了，你给你给，你以为你儿子查题哩，他只要你一刻不在，你看他在玩啥哩，不是打游戏就是看漫画，查题哩，哼，不会去学校不会问老师同学，这全是心不在焉，用心不专！俺告诉你王晓雪同志，你再将手机给娃子，小心俺——！”周涛气得说不出话来。

“你能行，你不是摔过三个手机吗，来来来，你现在就摔，给，摔得越远越好，砸得越碎越好！”王晓雪将手机重重地撇到周涛面前的茶几上，她冷冷地打量着周涛爬满蛛丝的双眼。

周涛剜了晓雪一眼，重重地带上卧室的门，到阳台上一根接一根地抽起了闷烟。

听着阳台上传来的沉闷的叹息声，晓雪忽然感到一阵阵自责起来，她心疼这个直肠子的丈夫，为了孩子和这个家，他每天起早贪黑，上班下班买菜做饭。为了多挣几个钱，他每天一有空就加班加点，别人不干的脏活累活他都抢着干，初中三年以来，直直将一个牛一样的壮汉子累得瘦了一大圈儿。

晓雪低着头，回想着数年来的点点滴滴。为了让儿子上重点中学，一家人从小学一年级就拧成了一股绳，心往一起想，劲往一处使，啥课不行补啥课。为了上名校，从二年级就开始学奥数奥语，到外国人上课的英语辅导班里学英语，自己所在学区没有几所像样的学校，从四年级开始，就送孩子到教学条件完美的私立学校上学，每天早上六点送晚上八点接。每天晚上，儿子学习的时候最少保持一个人守在儿子身边，又是递水又是喂苹果。好在儿子听话，这一路走来，在每次的考试中，虽然没有考到班级前三名，但总保持在班级前十名，全年级的前五十名，这在全省的五大名校之中，在集全省最优秀的学生之中，已经是很了不起的成绩了。

每每与人讲起自己的儿子，同事们都投过来羡慕的目光，他们都庆幸晓雪会生孩子，生了一个会学习的聪明儿子。他们都问晓雪的育儿经验，有什么神秘窍门——那一刻，王晓雪感到自己的披肩长发上似乎有一团亮亮的什么光环在闪烁。她每每与丈夫一起受邀参加儿子学校的家长会，望着儿子高高的排名，那一刻，他们的心一样激烈地跳动着，他们兴奋，他们骄傲、自豪。他们好像看见，儿子正从一所全国有名的大学中走来，成为一名研究生，博士生，最后，又成为一位全国有名的什么什么家，站在金碧辉煌的人民大会堂里，在优美嘹亮的乐曲声中，正在接受中央最高领导人的颁奖哩……

可是初三的第二个月 ，第二个月的考试成绩，却让王晓雪的心跳不由得狂跳起来。儿子在班里的排名从第七名一下子掉到第二十名，学校的排名从第三十名掉到了第一百八十名，自己和丈夫不仅被班主任约见谈心，还被校长全校点了名。一句话，你们的儿子是全校退步最明显的学生，你们是怎样管理的；还有班主任和代课老师的反馈：孩子上课爱分神，精神不集中，睡眠不足，爱打盹——

怎么回事呢，过去不是这个样子啊，就是下降，也不会这么大幅度的啊！但是，孩子学业重作业多，又不能对着孩子大发脾气。王晓雪只有与丈夫私下交流，这到底是什么原因呢！孩子没认真学习，不可能啊，每天学到深夜十二点以后！学习方法不对，也不可能啊，每天都订错改错。在私立学校所学的哪一套好的学习方法一项也没有丢。但是，但是，成绩明显下滑，下滑幅度这么大！这其中的原因呢？——

“晓雪，你注意到没，勇儿眼睛，比过去好像红！”周涛歪着头。

丈夫的一句话让晓雪一阵机灵。对啊，为什么这段时间红呢？

“与过去一样的学习强度，晚上及周日周六，都有父母监管着，难道是每天中午，对，只有这段时间，没人监管！”晓雪眉头一皱轻轻低语。

“游戏，难道说是游戏！”周涛望着儿子左边书桌上的手提电脑。他想起最近儿子有点奇怪，每逢坐公交，只要有点小段时间，他都要向自己索要手机玩游戏，难道是？——

“也许？——”晓雪挠着头，“不行，明天，对，明天，请假，必须请假，我一定要亲眼看看，你的儿子一个人到底在干什么？”晓雪在一家公办中学教初三语文，又是班主任，一个萝卜一个坑，又要坐班。丈夫是车间组长，厂里单子特别多，每个工件要求尺寸精度又特别高，非得他们几个特级工在场把关才行。没有办法，晓雪只有撒个慌，说是自己老父亲病了，必须请假半天。

晓雪十一点半来到儿子的重点中学旁，他像往常一样给孩子打了电话，让他按时休息。儿子还是那样极不耐烦地说好好，老娘放心。她匆匆地吃了一碗酸汤面，然后在学校周围的一片小树林里转悠了一大圈，于中午一点钟休息时间，她蹑手蹑脚来到租住房门外，侧耳听了听，一阵阵打打杀杀的游戏声从门缝中溢了出来，她的头一下子嗡嗡作响。难道，难道，这臭小子真的是迷上了打游戏！她尽力地让自己镇静下来，悄悄地打开房门，映入眼前的是自己的儿子：瞪着大大的双眼，手舞足蹈。而电脑屏幕上，两队盔甲勇士正在奋力嘶杀——

望着眼前的儿子，晓雪一阵阵晕厥，她一下子昏倒在屋地上——

那天，自己是怎样醒来的她并不重视。她只记得，醒来的第一件事，就是抡起右臂，重重地打了儿子两记耳光。她清楚地记得，这也是她这辈子第一次真真切切打自己的儿子。那天晚上，一家人在一起，在周涛的训斥声中，儿子跪着对她承认了错误。从此以后，在他们租住的小房子里，在高高的墙壁上，又多了一件高科技产品-监控器。通过这个设备，只要打开手机，儿子在房子里的一举一动便会完完整整地出现在自己眼前的手机屏幕上!哎，这也是没有办法的办法啊！

小雪庆幸自己与丈夫发现的早，自己的孩子好好努力还能扭转回来。这几年，手机游戏电脑网络，不知悔了多少孩子啊！那么多聪明绝顶的孩子，如果将心思放在学习上，那将是很有前途的人才；可是，由于迷恋网络游戏不能自拔，又缺失成人监管，一年一年，浪费青春好时光，荒废了学业，成为家庭的负担社会的毒瘤。这难道，这难道不是隐藏在人们内心世界另位的一大股霾吗！？

看来，自己得好好平静平静，在某个时候某一段特定时间，自己必须横下心来，以一种怎样的方式，好好地与自己今生遇到的两位男人：老公和儿子。好好地谈一谈，心平气和地谈一谈……

窗外，天地之间，霾，还在肆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