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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海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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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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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发老母

二零一五年新年初二晚上七点,我正在石泉岳父家拜年,突然接到二哥电话,说是老母亲病了,浑身无力,脸色蜡黄,走不得半步路,每天只喝小半碗稀糊糊,必须立即住院治疗。听到这个消息,我心里一紧。老母亲年前还在屋门前的土场里慢慢走动,与左邻右舍晒太阳闲聊,这怎么说病就病了呢?

我立即电话买了第二天的返程票,并与二哥商定,初三我先赶回田王航天医院联系主治医生,初四一大早,二哥再雇车将老母亲从老家蓝田县九间房乡上寨村,拉到灞桥田王街道陕西航天医院,与在哪里等待的我会合。

初四早上九点钟,二哥雇的白色小面包出现在我的面前。我喊了一声妈,紧紧拉着老母的手,眼泪哗哗地向下流,母亲见到我,一时间老泪纵横。二哥背起老母,我们很快就住上了院。几个月不见,老母亲一下子老多了,满头花白的头发,遍布脸上的鱼尾纹,声音也沙哑低沉了许多。安顿好老母亲,我赶快请来主治医生,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后,先给老母亲吸上氧气,吊上液体,晚上化验完尿验完血,第二天又拍片子做肝功,结论出来了,心脏不好,胃里有炎症,医生建议药物治疗,调养调养,再回家注意休息和膳食。

从初四到正月十四,我与二哥交替陪护老母亲。静静地喂老母稀饭,给老母亲擦拭身子洗脸洗脚,陪老母亲聊聊小村里的人和事.那一刻,我觉得自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老母亲今年八十四岁,人常说,人老了活天天。而我工作以后,陪伴老母亲的时间加起来还不够一个年头,对与老母亲的生育养育之恩,作为儿子的我,满怀愧疚。作为一个农村长大的孩子,要买房子,抓孩子的教育,还要奔自己的作家画家梦,又要为年迈的父母看病买药寄生活费,生活的艰辛,我想老母亲会原谅我这个不孝的儿子。

母亲总共住过七八次医院,每次都是儿女逼着,病不严重,能忍就忍,能扛就扛。严重的有三次,最为严重的一次是二零零九年十月的那次,母亲在家扳包谷时晕倒在大路边上,那次住院,先是在许庙镇中心医院住了一个星期,每天都是一大包的各色药片,五六瓶吊针,胳膊手腕子满是针孔,肚皮上还是一个大包,脸色浮肿,鼻子出气时紧时缓。最后,那个大眼睛的中年医生两手一摊,赶快转院吧,我尽力了,中西药都用遍了,这病倒还严重起来。没法,救护车载着我和老母亲,又在航天医院看了一个多星期,又是尿液血液化验,又是肝功化验,又是胸透、吸氧、吊瓶,再加上一大包一大包的各色药物,结论是心衰。上天保佑,一个周后,母亲竟奇迹般的好了起来,不仅肚皮上的大包没了,还能满地到处走动,脸色也慢慢红润起来。母亲一能下地,就嚷嚷吵吵着回家,说着地里的苞谷还没有扳哩,勤快的人闲不住啊!三天后,我带了一大包各色各样的药,并再三地叮咛二哥和老母亲,回家一定要按时吃药,不要下地,在家不能干重活,要注意休息,多吃好消化的食物。我又一次塞给老母亲数百元钱,并且给二姐一千多元钱,要时时刻刻给老母亲买喜欢吃的好消化的食品,儿子不在身边,老母亲想吃啥就给买啥!

第二次是二零一零年的腊月,母亲病情又一次严重起来,半夜十二点,我打的到二院,与从老家坐救护车送母亲的二哥会合。那次看病,床位少,我只好趴在老母亲的病床边上,陪老母亲一起度过三个晚上。

母亲一生生过八个孩子,三男五女,二姐在很小的时候就送给了一户老实的庄户人。婆婆去世的早,全家最多的时候,七个孩子加上父母爷爷,十个人挤在两间老房子里。老房子面北朝南,南面有一个两米宽的小院子,北面打了一堵能遮风的一人多高的土墙。在那么小的空间里,在后门朝东南的门拐角,勤劳的母亲、父亲和爷爷还养了一头大黑牛。为贴补家用,在南边的小院西边,勤快的父母还养了两头肥猪。每天晚上,母亲和我的姐姐妹妹五个人一起挤在房子西北角的大火炕上,而我,会同爷爷父亲哥哥们一起,挤在屋子西南角扎垒出的一个小房子里的土炕上。有时,父亲嫌挤,就在屋地上铺置几块木板子裹上大衣睡觉。

母亲是村子里最勤劳的女人,一年四季,春锄、收麦、碾场、晾晒、入仓、秋种、秋收,样样行家里手。在村子的角角落落,时时都会闪现母亲额头挂满汗珠的身影。

农闲时月,母亲会拉着架子车,陪同父亲到村子周围数十里以外的地方给猪牛割青草,背上工具上王顺山上砍柴挖药,每次回来,母亲还会为馋嘴的我带回一些诸如野葡萄、五味子一样的各类山果,那一刻,能吃上那些美味的野果子,也曾经成为我在同龄孩子面前引以为傲的一种资本。每次外出或者下地,母亲从来没有空手而归,每次都要捎回一大把野菜或者一大抱猪草。她知道,多捎回一把菜一抱草,家里的孩子就会多几口饭,槽里的猪牛就会多半日的吃食。

每到秋凉,母亲就会纺纱织布,起早贪黑的纺线线,一有空闲就爬上织机织布,然后就是浆布经布,在门前的大石头上用木棒槌一遍遍的捶布。每当夕阳西下,一群妇女说说笑笑,捶布声此起彼伏,一阵阵飘飞在小村的上空……母亲织的粗布疲实柔软,那时家里的被褥,兄弟姐妹的所有衣物,全皆出自母亲的一双粗大的巧手。

家里人多,粮食不够吃,就得粗细粮搭配着吃。但母亲,通过添加田间地头的各种野菜,再加上自酿的柿子醋,自淹的各种酸菜,总能将各类的粗茶淡饭做得津津有味,虽然不够吃,有时饭稀得能看到人影影,但总满足了我们各种各样肠胃的食欲和要求。上高中时,为了我的身体,母亲尽可能多的分一些白面给我,以便让我在学校里多吃几个白馍馍,这样,就亏欠了家里的父母、哥哥、姐姐、妹妹,他们只有多靠苞米面、黑面、野菜充饥了。

母亲是村子里最善良的人,村子里的人都喜欢叫她老好人。从我出生的那一天起,母亲没有同父亲吵过一次架。有时一遇急事,父亲一瞪眼,母亲就会一声不响地干自己的事去。母亲人缘贼好,村子里一有红白事,不管是谁家,关系不管好坏,总是第一个去帮忙,最后一个回家,有力出力有钱出钱。那个年月,村子里讨饭的人多,每遇那些衣衫褴褛的可怜人,母亲都很大方,家里有啥就给啥,遇到吃饭时候,看着自家锅里全家人仅仅够糊口的饭食,母亲都会给讨饭者盛一大碗,然后自己偷偷地去馍笼里摸一个黑馍馍,就着一根酸萝卜一碗黄面汤,就算是一顿主饭。

由于母亲乐助人人缘好,所以,自家一遇事,就会来一群村人帮忙,碾场的石碌碡飞滚,翻场的挥叉如舞,扬场的麦浪似鳞。二哥娶媳妇,爷爷去世,盖房子,全村人都来了,外村人都眼红,你看人家的人脉咋就那么好。每一有事,先问是谁家,听说是母亲的事,先帮了忙再说,不管路有多远,事有多难。

母亲信佛,你问她信的是什么佛,她也讲不明白。也许在母亲的内心世界里,有一尊高高大大的佛,他明知世间的一切,他不可逾越强大无比,他能解脱人世间的一切大灾大难。那时的我,身子弱小常生病,每有小病 ,如头疼发热,母亲就会用自己的各种土方子给我一遍又一遍地尝试,如不见效,她就会摸出一个大粗瓷碗,盛上半碗清水,竖上三根竹筷子,嘴里念念有词半天,为我驱除病魔,消除大难大灾。直到最后,彻底没了办法,她才会从上衣口袋里摸索半天,抽出一些皱皱巴巴的毛票来,去五里之外的集市上为我买药。我知道,那些皱皱巴巴的毛票,是父母省吃俭用节省下来的,那是全家人的命根子,不到万不得已,母亲是舍不得拿出来用的。

母亲姐弟三个,她是老大,另两个是弟弟,姐弟之间的关系处理得非常好。大舅舅是庆华机械厂的一名工人,二舅舅在铜川煤矿当工人。姐弟三个,就母亲最穷。大舅舅与妗子常闹矛盾,后与二舅家闹翻,再后来又与母亲不再来往。大舅舅郁闷爱喝酒,早早就折了命,这成了母亲的一个心结,她无数次地念叨着大舅舅的好,到了最后,呆呆地看着我,儿子呀,你以后千千万万不要找你大妗子那样的人,将一个多么好的人这样折磨致死啊!后来,二舅舅来我家,每与母亲忆此事,母亲都是满脸的泪花。母亲一辈子没求过人,那一次,母亲拉着二舅舅的手说,不管大妗子怎么怎么不好,每年清明,你都要到你大哥的坟头烧几张纸。

母亲这辈子最引以为豪的是供出了我这个大学生。在那个年代,要出人头地,要改变门庭,要荣光耀祖,唯一的路子就是上大学。但这又是怎样的一条路子啊!有一百个孩子,小学升初中,只剩下了五十个,初中升高中,又折去四十来个,然后,由来自各个方向的这一百来个各个地方的尖子学生,组成的两个理科班一个文科班,考大学竟全军覆没,连一个中专生都没有。玉山中学,连续十几年高考光串子,百分之九十五的学生回家务农学技术另起炉灶,只有每班的几个尖子里的尖子生,再转到县城里的城关北关中学去补习,最后才考那么一两个所谓的大学生。更有甚者,有的考生补习八年,被称为八年抗战,还是考不上,成绩反倒越来越差。可想而知,那时的母亲,对于自己儿子的考学,是经历着怎样的心理压力和身心折磨,弄不好,儿子的视力熬坏了,年龄累大了,如果回农村,形单力薄,连个媳妇也不好找,总不能赖着父母一辈子啊!这一点,是我给母亲的百般呵护的回赠,使母亲虽然日子辛苦生活劳累,但在乡亲们面前始始终终能够高傲地抬起头。

岁月如梭,如今,母亲真真正正地老了,满把满把的白发,满脸满脸的褶子纹,说话的声音再不如年轻时候那样高尖,走路的样子再不如年轻时候那样疾步如风,八十多岁的老人了,她再也承受不了太多的痛苦和悲哀。在我的内心世界里,此时的母亲就是一个菩萨一尊佛,我内心世界里一尊高高大大的佛,我一辈子需要认认真真去拜读的一尊佛,我一辈子可能穷其终生也还不了情报不尽恩的一尊佛啊!

祝老母身体健康,快快乐乐,长命百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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