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我是无意中骑着山地车闯进来的。不想这僻静的小渔村,竟有这么开阔的滩涂,有这么一大片的红树林。
这滩涂有点类似沼泽地,而那片红树林,就在这河海交汇的滩涂上。
这一天,天很晴朗,海也变得很辽远,辽远得像一匹蓝靛的绸,云在上空缓缓地滑过;海水绕过长长的海堤伸进一片洼地,漫向红树林。那潺湲的迹象,在阳光下显现出来。尽管太阳已经出来了,红树林却仍然笼着一层薄雾,那白雾云朵似地缭绕。当薄雾渐渐散去,红树林的缝隙间透进了一点亮色,水面上折射出粼粼波光,力透纸背般洇散开来。
稍稍驻足就能发现,在这片滩涂上,除了红树外几乎找不到其它植物。这些树初时矮小,叶片厚实、油亮,透出深碧,像长不大的灌木。再高大些,完全是另一副模样。它抽枝散叶,枝叶舒展开来越发繁茂,树冠蓬密如鬏,永远蓊郁茂密,只是那阔大的叶子由深绿变成了浅绿。那枝条柔软细长,像柳枝一般垂挂,然则却缺少了柳枝的攲曲之美。它松驰散淡,没有半点浮华夸饰,却又不流凡俗。
我不知道应将这些树归于那一个品种,它和别的树有着本质上的不同。当别的树经不住秋的叹息,冬的阴寒而纷纷落下一地枯黄,只剩下那光秃秃的枝干和一副蚀骨的苍凉。而它却无此之虞,虽是寒冬,同样经受着风霜的侵袭,也绝难镂刻出季节痕迹,一样地墨绿着,似乎隐去了季节的界限,将之失真成一个概念。
滩涂上,海水从远处漫过来,泥淖上凸出一些树林的根须。有几只小木船系在那里。红树林里,一只水鸟冉冉而下,落在一棵树上,枝头骤然下沉了许多,水鸟轻轻拍打翅膀站稳了。这是一只非常冷峻的鹳,犀利的眼里总布着一层冰,它左顾右盼,不时仰望茫茫天际。
鱼在水间觅食,嬉戏,鱼脊泛着银色的波光,动和静那么鲜明。当潮水退去时,这里还是湿漉漉的,树底下沟壑纵横,一些螃蟹混迹于这里,稍有风吹草动,螃蟹往沙堆里一拱,消失了在沙土之中,一个浪涌过来便踪影全无;跳跳鱼也异常狡黠,两只前突的眼睛,像一只灵巧异的小蝌蚪,出没在浅水窝里,翻腾、跳跃,搅动着水,鱼尾在浅水里恣肆摆动,不时钻出水面;一些寄居蟹,顶着沉重的贝壳在泥淖里奔跑,仿佛这里是一个小鱼小虾的乐园。殊不知,四周环伺着些鹭、鹳、鹬、鹮,它们悄无声息地落在各自的枝头上,偶尔有条失魂鱼被一枝羽翎在兔起鹘落间叼了去。只见水波轻漾,留下一些轻浅、凌乱的爪痕。
当然,鸟儿总也不能一击即中,加上鱼儿时时提防,要获得猎物,也殊非易事。除非出其不意,否则,那些鱼总能在它飞抵前遁隐,也有一些鱼儿乘着潮水不露形迹地悄然游去。
在这海堤上,有几只斑鸠在觅食,大路上空空荡荡。这时,有条狗从远处的村庄遛过来,它们就扑喇喇地飞走了。那只狗东嗅嗅,西看看,鼻子几乎碰到了地面,连尾巴也懒得摇一下,像一根草,瘦瘦地站着,影子显得有些岑寂。
不知烟笼着谁的枝头。岸边低矮的灌木。除了一株乌桕树的叶子还未掉净,其它树木都已吐出绿芽。那株乌桕叶红红黄黄的,与那堤岸上悉数绽放的野花一样,填满不可拒绝的诱惑。季节的变换,那管草木荣枯?一些树尽管消瘦,将风霜雨雪融入岁月,却把深邃放进年轮。
“径从穷处见,天向隙中观。”要觅一方“独与天地精神往来”的天地,这里倒不失为一个自我陶醉的好去处。天地寂静,风来之际,树木的枝条轻轻摇曳。红树林依旧姿态安详,一种质感在慢慢凝聚;苦楝树叶子才刚吐尽新蕊就已经开花,细碎的花有白有紫,香气却很浓烈;海边渔民都不大种田,只在沙土上种上几垄木薯,暗红色的梗露出了嫩绿的芽。几只鹩鹪在长堤的權木丛中叫唤,鸟鸣山愈静,旷野亦然。这时,真正被忽略的,恰恰是这片滩涂的宁静。
不远处有座跨海大桥在兴建,将这种纯粹的宁静打破。让这一片原本荒凉之地,再难清静了。工地上尘土飞扬,吹来的尘土沾满衣襟。这片滩涂也将改造成公园,我却高兴不起来。眼前风景已然漫漶,多了亭台楼榭,却少了山野之性,这很容易使人感到,好端端一幅山水图轴,极澄明清澈的世界,被横来的一笔削减了古意。
幸好,迎面吹来的风清清爽爽,没有哪个季节的风比得上春季的好。
立于旷野,清空了心中的芜杂,梳理一下心灵的脉络。人其实最难得的是至诚,我对人世缺乏一种体察。因此对世外桃源式的景致总有种悠闲、自足感,充满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然而纯真不会停留,人生亦复如是,过去已然在白云苍狗中远离。没有褶皱的日子,处处都是净土。
2019/3/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