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广东 许荣波
人苟于世,日子并非一味浩明。一旦染恙,生活顷刻成了一剂苦味汤。
十多年前的一天夜里,我迷迷糊糊地睡着,耳边听到一声细若蚊蚋的声音:“老公,快扶我起来!”我赶忙揉着一双惺忪的睡眼:“什么事?”妻紧蹙眉头,病恹恹地说:“我腰疼,快扶我一把。”
只见她挣扎着想坐起来,试了几次,气喘吁吁得形同虚脱。我发觉不对,赶紧扶她起来。她撑着硬梆梆的腰,说话扯风漏气,动作迟缓得像一个孕妇。
我也见过一些患腰椎病的人,发作起来也没这么厉害。等天一亮,便连忙带她到市中医院去看病。在中医院里,就诊的人很多,过道上的椅子上都坐满了人,我们站在走廊排队等候。有些病人举着输液瓶迟缓地从走廊走过。好不容易排到了。我扶着妻子步履蹒跚地进去,她一边摸索着椅子,一边顺势坐下。医生说你这病好严重了,怎么才来看?他只简单地问了几句,便唰唰唰地一下子写了几张单子,边写边说,先去拍片,想彻底根除还是要动手术。每次看病,我都是带着一种朝觐的心态,对医生一向言听计从,没半点违拗。于是,慢慢扶着妻子往门外走去。到了外面,身后一个女人悄悄跟了过来,我以为她是游走于各大医院之间的医托,没好气地横了她一眼。她好像没太在意我不满的眼神,趋前两步,扯住我妻子的衣服,你千万不要去动手术,我们村有个女的跟你也是同样的病,动了手术后就瘫了。
我和妻子听后,愣住了,顿觉背脊阵阵发凉。
出了医院门口。
天上太阳是那么炽烈,没有一丝云彩。这是全市最为繁华的路段,外面马路人来车往,前面有一个环岛,将来往的车流切割。
我推着摩托在路边木然望着,妻子坐在摩托车后,说:“你倒是开车呀。”我说“去哪?”“让陈医生看看吧。”
妻子认识一个姓陈的老中医,因为没有医师执业资格证,就把他给辞退了。以前在她三哥的药店坐堂的,年纪大了,没有行医执业资格,就被辞退后,辞退后,在市区出租房另租房子做诊所。
事出无奈,但也只好一试。如果撇除手术治疗,中医算是最保险的了,但中医管事么?至于陈医生,我们偶有伤风、感冒,一般都找他看,对于这些小毛病,他往往也是药到病除。
陈医生年逾古稀,面目清癯,风骨峭峻。他青筋尽露的手轻搭在我妻子的手腕上,半眯着眼把脉,一边仔细倾听我妻子的陈述,一边不住地点头。他忽然抬起头来说,你这是××病,西医叫腰间盘突出。你这腰痛吧,是虚寒湿痺所致。
陈医生旁边坐着一位后生,戴着副眼镜,长得瘦弱,样子斯文。在一旁看一本《金匮要略》的医书。他是陈医生的孙子,刚从医学院毕业,陈医生把完脉,又让他来把,接着叫他开药方。陈医生拿孙子开的药方看了一下,随即把无关紧要的几味药圈去,又唰唰唰添加了几味药,自己重新誊写了一遍,再交由孙子去揣摩。
他孙子接过来,慢慢看了一会,就把药方交到我手上。
我们拿药方去柜台上抓了药,回家煮了服下,不多不少,刚好两剂。过了几日,妻子的腰就不疼了,当中还吃了两次补品(烧酒炒猪尾巴、猪腰子和里脊肉,然后加黑豆、花生、杜仲煲汤)。
从这一点看,陈医生还是有点道行,说他是神医妙手也不为过。我明白,妻子这次是躲过了一劫,但也并非就此一劳永逸。我将药方折叠起来,小心珍藏。
不知不觉间就过了十多年,后来的事情也一如我所料,妻子的老毛病又犯了。人生多舛,命途蹇促。好运没有光顾,这病反而光顾了两次,同样是想翻个身,挪个位置都相当困难。幸好药方还在,拿出药方照单抓药即可。于是,我很快来到市医院门诊前面一家药店抓药,药剂师拿过药方一看,他的目光一次又一次游离于药方之上,欲言又止。他将药方放在桌面上,很的抱歉地说:“我这里药不全,你到第二家药店看看吧。”
我只好怏怏去了第二家药店。相对而言,这家药店的药剂师就实诚多了,他的眉头同样上了锁,抓着药方左右瞧瞧,然后苦笑地摇了摇头:“你这个方子里有三味药,不知道是什么东西,不敢给你乱抓,你还是到原来的药店去看看吧。”
脆弱的现实经不起任何言说。
我和妻子彼此对望了一眼,谁都不说话。当初我们谁也没有料到会有这种事,如今,这张我们好生珍藏的药方却形同废纸了,只能丢进了垃圾桶。妻子叹了一口气,啥也没说,撑着腰转身出了药店。
剩下就是去找陈医生一途了。
可事隔十多年,世事多变,何况人呢,还能找到他吗?那时候他已经七十多岁,就算找着,这么大年纪,还行医?我们还是抱着试试看的心情跑到低村。一问,他们果然搬走了。
此路不通,我们只好原路返回。妻子一路上都不说话,只是叹了一口气。我很想说几句安慰她的话,却无从说起,只是心头添了一份堵。
回到家后,我直挺挺地躺在床上,显得一筹莫展。
这一次,我只好将妻子送到了医院,挂药水,打点滴,任凭手术刀判决。
说来也巧,那天中午,大妹刚下班,顺道过来看望。闲谈中,说到们单位有一位叫邓永乐的师傅,擅长按摩、拉筋,曾帮人治疗过腰椎病。扭弄一下就能治病?我不大相信,这种事实有些荒诞不经。别说这种疗法我闻所未闻,到底有没有疗效另说。单说他那手技术跟他姐姐学的,按说他还是在实习期,倘若有所闪失,岂不比动手术的风险更大?
妹妹对此倒是很看得开:“行不行先试试嘛。”
“说得轻巧,试一试!”
妻子正愁眉不展,张张嘴想说什么,却没有说出来,我自然明白她的意思,她对妹妹的想法表示赞同。
“好吧好吧,那就试试吧,就怕你到时候后悔都来不及。”
为了避过那一刀,试一试也好。于是就让妹妹约好邓师傅,电话中邓师傅也爽快地答应了。
答应得太爽快反而让我多了点顾虑,这一天,我的心一直紧揪着,一个未知结果让我心头沉重。
当晚,我因事拖沓,未能及时赶到妹妹的家,等我赶到时,治疗已然结束。没能目睹整个治疗过程,而有关治疗的细节,全是妻子事后告诉我的。等我推开门,我看见妻子和邓师傅正有说有笑在客厅喝茶。妻子病恹恹的脸上有了亮色。见我到来,马上站了起来,像平常穿新衣照镜子一样,左右摆动一下身子,还得意地弯腿伸腰。
说起来,邓师傅的治疗方法并不高深。他用一张席铺在地上,让我妻子趴在席上,他以膝盖顶住我妻子的腰间,扳着我妻子的肩,冷不防“啪啪”一拧,肩骨、椎骨“咔咔”作响,只是那声音在阒静的夜里让人有点毛骨悚然。妻子粗重地喘息着,额上渐渐渗出一层微汗。妹妹在旁边看得不敢喘气,不由自主地攥了一把汗。不过,谢天谢地,这过程中没有出过任何差错,算是有惊无险,这里面有着功力所致,也可能存在运气成分。这是中医体系中的骨络经脉门道,这一按一扭却达到了中医药石的效果。邓师傅让我妻子试着活动一下筋骨,说来也怪,原本我妻子坐卧都困难,这回居然可以活动自如了。
由于先前认知的局限,我对此空自担心了这么些时候。我立即趋前,和邓师傅握手。邓师傅说,人到中年,筋脉就开始收缩了,以至腰椎突出的关节压住了神经线,造成了肢体麻木。
邓师傅喝了杯茶就走了,没有收一分钱。弄得我反而不知怎么跟他客套,准备好一大堆感激的话还未曾说出口,只是目送他离去的时候张了张嘴。虽然有句话叫大恩不言谢,但我总觉得欠缺些什么。妹妹在一旁说,没关系,老熟人了,用不着跟他客套。经她这么一说,我有点释然了。
第二天,我和妻子高高兴兴到医院办理了出院手续。医生看后,连声称奇。说自然界还有太多微妙是没法穷其物理的。像这种情况,算是幸运的了,于是他交代了一些注意事项,也没作多少挽留。
生活无需逼视,当你焦头烂额地为某一件事忙活时,很快又有了转机。可见,有时候水到渠成也是一种宿命。
2021/3/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