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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远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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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203/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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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鹤山随笔

 

整整一个下午都依偎在白鹤山的怀抱里。

 

 

顶着渐高渐灼的太阳,弯腰行走在家乡的小路上。青蛙和溪水的声音兀自萦响,还有几声牛的哞叫,山夫村妇的吆喝,像诗歌一样唱进我的心里。

我刚刚理发,如此不畏酷热,是在找寻一块儿时见过的古碑。这块碑记载我们吕洞山地区一段悲戚历史,我刚刚发表的《心香弥久黄金茶》提及过它:己酉年,吕洞山大荒,饿死很多人。我想找到这块碑,告诫一代一代的年轻人们莫忘历史,珍惜今天得之不易的安定和幸福。

然而,这块碑不见了,是塌方淹没了?毁了?还是我记错了方位?我儿时常常上山放牛,无意中发现四面有字的残碑,回去一问,问出那段尘封的历史。如今这块碑不见了,是历史在暗示:

咱吕洞山曾经的贫穷与苦难,随这块沉重的古碑烟消在历史的烟尘中。

不过,我有新的发现:

就在我发现古碑的地方,有一个极小的地名,苗名叫“作碑记”,译成汉语为“刻碑纪念的山坡”

据原生产队队长石远恩回忆,此地四边墓地都没有碑,唯有“作碑记”有碑据此推测是年大岩山寨饿死者众,立一公共纪念碑以志,地名因而为“作碑记”。

如此一想,我昂起头来,打量久违的青山秀水:

小路还是小路,小溪还是小溪,满山的花草树木还在,叶茂枝繁,坚挺着;而我的父老乡亲依旧那样繁忙,来来回回消失在林丛、在转弯处,我能听见他们的脚步声,萦响在地层深处,和春天的脚步一样动听。

 

 

每一条山路都烙满脚印。路边的小草,吸汗水而长,听故事生息。

为了这串脚印,这些小草,我在贵州时就收拾好了红尘烦事,怀揣良好的心情回来。小孩子的打量,乡亲们的问候,母亲的喜悦,似春雨飘飘洒洒,润泽我久旱的心田,心花怒放。

古碑就不找了。我静静地想。想小时候放牛。想长大后犁田。想今年45岁了。

今年45岁了,头发都白了一半,心还年轻,眼睛还能看到很远:

二三十年前,一个背着木梨的、懵懵懂懂的少年站在山上遥指山外山,放飞梦想,那绿了又黄的树叶小草,把他的豪言壮语刻录进根底,春风吹又生祖先就像高山盘桓而坐,等他绕膝听故事……还有那棵伟岸的、系着红布的枫香树,二三十年后还温情依旧,泛绿泛红,把日子演绎得五彩斑斓。

那根扁担还在,一头挑着朝阳,一头挑着夕辉;一头挑着哥哥,一头挑着弟弟,在岁月厚实厚实的臂膀上横亘着,一粒一粒结晶在暖暖的春晖里闪闪发光。

崖上松独自居高而下静观沧海桑田的变幻,静听春风吻柳的轻响。每当夕辉散去,青鸟殷勤地叫唤,忙碌的乡民零零星星归去,它只好依偎夜风过夜,咀嚼透细碎的鲜活记忆,然后听几声久违的鸟啼,再开始新的一天。它孤独,但它看尽星转斗移与花开花落。

 

 

    阳春三月,故乡处处茶飘香。

这个午后,枯干的神经末梢被久违的馨香激灵而活。这是久违的黄金茶香,它以前只在思念里,而眼前却是一片鲜活景象:

山坡成梯,雀舌如茵,微风作笔,在铺展的山野里悄然泼墨,渐渐散晕……

看惯日出日落,看惯河流奔腾,吕洞人几千年恒定不变的愿望终于变成现实,靠种植黄金茶富了起来。树与地痴眷,天地与节气痴交,水与叶痴缠,人与万物融会,双唇茗动时悟德、悟性、悟美,茶韵悠长,人性悠长,幸福留香。

对于黄金茶,我品不多,但还算了解:

它品种独特、自然生态环境优越、人文历史深厚,具有色泽翠绿、水色黄绿明亮、生津润喉、香韵悠长、回味甘纯等特点,我一直很眷恋它,想看看无性繁殖成功后推广开的样子,几百亩,几千亩,几万亩,那是什么模样?

那一坡坡幽幽的清韵,以一种轻轻柔柔的姿态,临风而笑;一双双温柔而敏捷的手,一只色彩斑斓的蝴蝶,在犄角上曼舞。我的视线,在苍劲的脉痕上飘逸;我的清眸,在清丽脱俗的姑娘上停留。

乡亲们都忙碌着,采茶的采茶,犁田的犁田。惟有我,嘴茗动,心静悄,任由清幽的香韵洇出,浸润焦阳晒燥的躯体。细胞慢慢舒开,一泓月华在清池升起一分虔诚在余霞散绮中慢散……

我陡生一份阳春三月才有的寂寥。婉转的茶歌,茵翠的色调,疾驰的蜜蜂,而我,有如当年那个蓄着长发的二流子,悄悄地钻进时光深处,躲着不劳动,诚惶诚恐地独食洇湿的春华。

但我不是当年那个二流子,我只是一个孤独的归乡游子,铺开一笺稠密的心绪,给情愁上色,散晕在家乡的山野。

 

 

还在茶园。我还在茶园,纵然心在飞翔。

这是一枚老叶片,熬过冬天的严寒,残留秋天的余韵,悠然飘逸在三月的枝头,安详地给新芽接生,在温暖的春风里,一起披着柔媚的春光舞蹈。

这一往情深的眷顾,是生命顽强的抗争,用信念作盾牌,从风刀霜剑里走来,与花红绿柳一起,与山歌野韵一起,给春天涂染上独特的色彩。

这些绿色的诗行,附身春天的精灵,在这喧而不燥的季节里,与厚重的大山唱诵,一声高过一声。

这一片沃土古韵悠然、禅意满怀,蕴藏历史,饱含文化,催长一方浓浓的乡情。

时光一刻也没有停留过。鸟语一刻也没有停顿过。日子红红火火。

我静静地站着,看着,想着。都说生命脆弱,这片片老叶片却能抵挡住风刀霜剑,装点春天更美丽都说生命顽强,生命终究要在活生生的现实中消失,这片片老叶片终究要归根,厚土才是它最终的归属:

悄悄的我走了,正如我悄悄的来,我挥一挥衣袖,不带走一片云彩……

 

 

沿着茶园和梯田的小路上行,两边的油菜花我招手。我要登山,钻进那片20几年没去过的树林。

树林里,太阳从繁叶缝隙投射进来,形成一条一条光束,微风吹繁叶,光束也跟着晃动,或悄逝,或张大,阴阳消长。我在一棵松树下站定,树干粗糙坚魄,抹之有声,鳞片纷落。

我原是大山的儿子,却没注意到,繁茂的树林看是凌乱,却错落有致;看是孤独,灵魂却游离到一起,尽兴跳舞宁静的浓荫里生机盎然,生命之花悄然绽放。我的心平和下来,融会这和谐的意境,闭上眼睛聆听这久违的、悠扬的野曲,仿佛脱离了世俗,清心净性。

林荫里腐叶下,陌道中荒径里,不知名的小草迎着阳光生长,在特定的光线里,它们散发特有的光彩,清新青翠,流光欲滴。空气中飘散着腐土释放的气味,闻着不会徒生厌恶,反而深呼吸,心旷神怡。

最令我热血沸腾的是爬树看蓝天白云和莽莽旷野辉映成趣。那炫目的云飘,那跃然欲动的山峦,那深深浅浅的沟壕,那流泻的阳光……无限风光在险峰,不上高山顶,不爬苍天树,体会不出它的意境。

在地上觉得静悄,静悄得让胆小者胆怯,听到落叶声都惊悚,而爬到树顶,风声之大在地上根本就想象不到,那声音,“呼呼”直响。粗壮的树呼摇而动,再胆大都要紧紧抱住树干,或悬夹在两根粗壮树枝中间,身不由己听任生命惊险刺激的摇晃。

这时的心情是复杂的:

时光荏苒,沧海桑田,世上的人和万物都只是故事,一切的时间都只是历史,而我在苍天大树树顶停留过,那只青鸟从我眼前飞过。

我的思绪翻天覆地。看着游离飘浮的白云,看着蠢蠢而动的青山,抱着呼摇的苍天大树,思想着:

    是树不能安静?是云天和山峦不能安静?还是我不能安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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