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阳下山了,月亮就从山后爬上来,照亮苗寨。
这时,大多人家已经吃饭,大人们,男的聚在码头聊天,女的便在油灯下纺线、绣花,或者刷魔芋浆布做鞋垫,我们这些小屁孩,则邀起玩游戏。
我们玩的游戏很多,其中一种叫“搞解放军博敌人”(扮解放军打敌人)。我们都知道敌人是坏人,个个不肯当。
怎么办?“丘杜”。“丘杜”是苗语,是按单数双数抽签划分人数的一种形式:
每人伸出一只手来,一般是右手,第二人食指、中指、无名指及小拇指,四根手指握住第一个人的大拇指,第三个人以此类推握住第二个人的大拇指,然后抽出,边抽边唱数:“啊”、“偶”、“不”“比”(一、二、三、四)……
按照事先讲好的,单数和双数分别代表“解放军”和“敌人” ,谁抽到扮敌人,心里再不高兴都得扮,都遵守规则。
这种游戏,多半在屋前屋后做,偶尔也有在村外的,在村外做更有趣。
记得一次,是在生产队仓库做,好人和坏人都藏起来,藏在油茶树上,藏在仓库里,藏在仓库前的南瓜丛。
金秋之际,借着月光,隐隐看见南瓜苗牵着长长的藤子,结着大大的瓜,狗尾巴草摇晃着,人藏进去,悄然无人。
玩“解放军打敌人”是要讨阿嗲(方言,即“爹”)阿娘骂的,倒不是不准玩,而是不准爬上房子、不准躲在犄角旮旯,怕摔,怕踩到蛇。
也是!一次,和一个伙伴晚上出来玩,跑着赶去看热闹,跨过一条小水沟时,借着夜光隐隐看见路上有条蛇,两人跑急,收不住脚步,硬是从蛇上跳过去!
阿嗲阿娘再厉害,我们都还是要玩的,他们盯紧,我们有耐心,他们总得做事,总得说话,一不留神我们就走,山寨到处是转角,转个角他们就找不到。
不过,躲在这犄角旮旯还是害怕的,看这南瓜藤,在月色里,在叶片里,还真分不出是藤是蛇,就算没有蛇,摸到一只软趴趴、凉幽幽的小虫,都足以吓一跳。
观察“敌人”,要会利用夜色和地势。一般来说,从下往上看,从三角形地势的一头四处看,人动我不动,听声音。人影和其它什么影还是有区别的,人有形树无式,人呼吸和走动有一定规律,和风吹树动不一样。
看见“敌人”,要喊“叩!”“叩”是苗语,是枪声。喊“叩”,表示我看到你了,开枪了,同时,要报对方方位,比如说:“扣!前方左边的油茶树下!”该方位的人听到,就要走出来,到一定的地方休息,表示他已经被“打死”。
月色虽好,终究是晚上,难免误伤。发生误伤时,常常会被自己的人骂,而自己心里也难受。自己的队伍人少了,怎么打赢敌人?提高警惕吧!
我喜欢躲在这南瓜丛,南瓜都大了,敌人来时,轻轻扯一下藤子,或用脚踢一下南瓜,南瓜晃动,“敌人”开枪,报方位时是南瓜的位置,不是我,我趁机向敌人开枪,他不服,可以来看该方位是不是我。
我们像野孩子一样,玩得很晚,月亮越升越高,星星眨着眼睛,山峦若隐若现,木房亮着灯。夜鸟飞过,听惯鬼故事的我们,心里平添一份恐惧,需要借助和同伴说话壮胆。说话了,就都暴露了,大家嘻嘻哈哈笑了起来。笑过,壮胆,又跑去躲藏,重新开始,哪个队的人全部战死,哪个队就输。
打仗过程中,难免会因为各种原因争吵,有时骂娘,有时打架,有时嚷着“砸你家的瓦”,骂完了,打完了,再继续玩,或者回家,从不记仇。搞笑的是,气急的时候,用“最最最……”来表达自己的愤怒,至今还没有把那个“最”字说完……
几十多年过去了,现在的孩子看电视玩、玩电脑、玩手机,不知道他们还玩不玩“搞解放军博敌人”,若是不玩,还有谁记起,在湘西的大山里,月亮出来照山寨,屋前屋后、村前村后,穿着破裤子的顽童在玩一种叫“搞解放军博敌人”的游戏?
我想,我们这个年纪的,都记起,终生不忘!